第36章 天黑黑
苏伟在边路的传中被布挺出击打了出去，二七班的门将无奈的耸耸肩，苏伟也在摇头。在扳平比分之后他们加强了攻势，为了摆脱对方的盯人防守，他和任少凯不停的在比赛中换位。而且还加强了各个地方的远射、冷射，希望抓住对方门将不善抓球的弱点，让前锋在第一点补射。
没想到他们的攻势反把布挺的状态打出来了，他是越打越来劲，什么球都敢扑了。而自己的球队呢？累得要死，还半天都攻不下来，心浮气躁之下主动失误也开始增多。上半场过度加强进攻的恶果终于开始显现。
真是气人啊，被一个从来没有守过门的门将逼得这么惨，他们好歹也是校队的人呢，接受过职业教练得训练啊。
任少凯在中路寻求突破，结果被两个人联手拦了下来，他很生气的用力拍了拍草皮，却已经没了爬起来反抢的劲头。
时间在一点点消逝，大家都很累了，不管是二七班还是一三班，但似乎只有一个人一点都不觉得累，他的声音还在不停的响起，很多时候他已经不是针对谁了，而更像是自言自语。
“好的！好的！就这样！”
“干得漂亮！王亮！”
“防住他，我靠……”他又挡出一次射门，“怎么又让他们射门了？”
“哈哈！七班不行，七班不行！我都说了，他们不行就是不行！”
“一边去，别挡我视线！”
“犯规！铲他！推他！别手软！”
……
布挺沙哑的声音在球场上空不断响起，甚至有些喧宾夺主，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忘了看比赛。而他自己则丝毫不去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和对他的议论，他似乎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满脑子都是扑救、获胜、鼓噪……他的嗓子变得嘶哑，他不在乎；他的汗水浸透了衣衫，晚风吹过微微发凉，他也不在乎；他混身上下都是草屑和泥土，衣服早就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胳膊擦破了皮，膝盖磕肿，手腕发疼，他都不在乎。
每挡出七班一次射门，他就会得意洋洋的对射门的球员摇头嘲笑：“漂亮！漂亮！射的漂亮！”
如果对方直接打高了，他会吹一声口哨：“打飞机咯~~~”
如果对方射门力量太轻，让他直接抱住的话，他会非常的向对方笑：“谢谢啊！”
总之，他会利用一切机会来干扰七班人的情绪，如果不是有教练和校长在看台上看着，恐怕七班的人已经一拥而上把这个嚣张的白痴揍成猪头了吧。
以前大家来看球希望看到的是臧剑，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希望看到的反而是这个全校闻名的白痴门将。期待着他在比赛中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耍宝也好，扑救也好，总之，就是希望能够在门前看到他。
怎么说呢，有点像看周星驰的电影。如果电影中和周星驰搭档的是吴孟达，大家就会很有兴趣，很满意。如果没有吴孟达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不是最耀眼的明星，却是不可缺少的重要配角。
晋静非常尽职尽责，她还不时的自己本子上记着七班的种种表现和数据统计——没有先进的专门的数据统计分析公司为她服务，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自己数数。
纸面上的字迹越来越不清晰，光线也越来越暗。她抬头看看天，几乎可以算得上晚上了吧？远处一教的灯光都亮了起来。
“十二月初的日照时间本来就短，再加上今天是阴天，天黑得比往日都要早。”旁边的王薇说话了。
晋静扭头看去才发现王薇早就把本子放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地看着比赛。
“咦？你不纪录了？”
王薇指指自己的脑袋：“都在这里了，嘻嘻。”
晋静看看自己手中的笔记本，随后也把它合起来放在一边，将目光投向球场。
“三班情况不太好啊。”王薇喃喃道。
听见这话，晋静有些不满：“哪儿有？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二七班很狼狈呢。屡攻不下，他们越来越急躁了，你看刚才那个失误，在无人盯防的情况下都能把足球射到边线去。”
王薇扭头看着晋静：“晋静你观察的很仔细呢，才看球几个月就能了解这么多信息，很了不起。但是你要知道啊，足球不光光要从表面上来看。”
晋静依然不服气：“没有啊，看表面的话我才会觉得三班危险呢。被人家围着攻……”
王薇笑了笑，不再给晋静解释。她只是抬头看看天：“越来越黑了，我快看不到场上的情况了。”
晋静皱起眉头，把目光聚焦在场上，也觉得视线有些模糊。“那我们去场边看吧，他们都在下面呢。”
王薇点点头，两人并肩走下了看台。
布挺现在也很头疼，因为他都快看不清对面射门球员的脸了。这样的话，到最后他会连足球都看不见吧？比赛还有多少时间结束？该死的，下半场怎么就这么长呢？主裁判不是收了七班的贿赂，刻意延长比赛时间吧？
这样的情况，就算拖到点球决胜，他真的能看见从对面十米处射出来的点球吗？（注1）
他心里有点没谱。
现在守门他都感觉有些像做选择题——瞎蒙。感觉应该是左边，就往左边伸手；感觉是中间，就站着不动，把双手伸出去；感觉是正下方呢，就蹲下把双手放在两腿中间——他还保持着“M”型的叉腿方式。
三班在这样情况下已经完全放弃了进攻，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把球大脚向前踢，至于是不是踢向臧剑所在的地方，那就要看运气了。
校长站了起来，李灵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舅舅：“咦？你还没有走啊？”
“怎么？你这么希望我走？”
“呃……不是，我以为你早就回办公室了。你不觉得现在已经有些冷了吗？”从对比赛的研究中回过神来的李灵真的感觉初冬的傍晚有些冷了，他将夹克的领子竖起。
校长起身是为了活动一下自己的腿，他又重新坐下：“冷吗？我没觉得。”
李灵瞟了一眼舅舅一身肥肉，然后沮丧的说：“忘了你这种人从来不怕冷……”
“嗬嗬！”校长笑起来，下巴上的肉都在抖。“李灵啊，天都黑了，你还能看见吗？”
李灵抬头看看天：“没注意，现在被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些困难了。这球场没有照明灯吗？”
“学生什么时候会在晚上来这里活动嘛，装那个就有些浪费。不过今天的情况确实太特殊了……也许我会考虑以后装照明灯吧。”校长摸着肥肥的下巴道。
“我记得舅舅你从不看足球比赛的吧？怎么今天这么来劲？”
“自己学生的比赛还是要看得，我得给他们做一个表率嘛。”
“他们又看不到你……”
“而且你不觉得这比赛很有趣吗？”
“啥？”李灵头脑有些短路，这样的话是他那个舅舅能说出来的吗？要说他觉得这场比赛由区，那是因为他从战术层面上来看球，可是一个门外汉凭什么说这场比赛有趣？
“我是说那个守门员很有趣。”校长指指，“比赛我可看不懂，但是那个三班的守门员让我觉得很有趣，因为还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表现，所以一直舍不得走。”
李灵点点头，这才是正常情况嘛。不过话说回来，三班那个门将倒真的有趣。据他所知，此人之前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有关足球的训练和教导，但是在这场比赛中却表现的非常合格。不仅仅是这一场比赛，这一届比赛中，他似乎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越来越像一个称职的守门员了，虽然动作依然很业余。
高一三班是本届比赛的黑马，他们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不是靠的臧剑个人啊。
“天黑了，这上面看不清。要下去到场边看看吗？”李灵对他的舅舅发出了邀请。
“当然要。”校长站起身，蠕动着肥胖的身躯跟着李灵走下了看台。
此时的看台上已经找不到几个人了，大家都围在了场边给双方加油，似乎都知道比赛已经走到了尾声。谁胜谁负，就在此刻。
布挺抽空问球门后面自己班的同学：“还有多少时间下课？”
那个同学低头看看手表：“五分钟。”
“还有五分钟！大家坚持住啊！”布挺回身对场上吼道。他已经看到有不少人跑不动了，王亮就双手按住膝盖俯身喘息。
“跑！跑起来！跑起来！再累都要跑！别给他们太多的机会！还有五分钟，坚持住！王亮，你在干什么？！跑！！”布挺继续喊，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声。作为门将跑得最少，这个时候应该体力最好，但是不尽然，布挺就觉得脚下发虚，双膝发软，气喘吁吁，似乎刚刚跑了三千米一样。
他也累，心累啊……总在想着“不能丢球，不能丢球”，心理压力太大了，这种压力常人是无法想象的。
王亮听见布挺在吼他的名字，无力地挥了挥手：“跑？说的轻松……你来跑跑看？”话音刚落，对方就向他这边冲了上来，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力气，冲上去一脚将对方趟大的足球踢了出去。
“干得漂亮！！”布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而王亮连沾沾自喜的精力都没有了，他再次双手按着膝盖俯身喘着粗气。
除了布挺，三班也许只有臧剑和陈涛的体力最好，臧剑是因为跑动不多，而陈涛则完全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不错，硬撑着没有倒。他这场比赛也拼尽了全力，从左边跑到右边，后防线任何位置都会有他的身影。破坏、破坏、不停的破坏，陈涛脑子中只有这个念头，他就好像一个机器人，除非听到全场结束的哨音，或者力气耗尽，他是不会停下来的。
杨炜在走廊上焦急的踱步，天色渐暗，他已经看不清体育场的情况了，从那边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响起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他不知道比赛进行的怎么样了，晋静将他的指示带回去之后是否有所好转，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在脑海中勾勒这场比赛。
这样“看”比赛，真辛苦啊……
三班守的辛苦，七班难道就好受了吗？他们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围攻对方，不需要跑路，只需要不停的射门，恐怕早就有人倒下了。久攻不下，真正的久攻不下。三班完全放弃了进攻，把自己的球门堵的严严实实，不管他们的进攻来自何方，都无法穿越这条防线。
苏伟觉得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的球队会输掉。赛前几乎没有人想过他们二七班会输球，会输掉冠军，会输给自己先前五球羞辱过的一三班。
但是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尽管目前双方只是平局。
他不明白只是两个月，三班的防守为何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他当然也不会知道，这两个月中的每节体育课，杨炜花了多少口水说服大家按照他的要求来练习防守。哪怕他看过那其中一堂体育课，赛前都会更加重视这支球队吧？
臧剑不得不回防了，因为如果他继续留在前场，三班就等于少了一个人，本来体力就不行，再少一个人，漏洞百出了。而随着他的回撤，焦急的七班观众们呼拉一下将涌到了球场中线上站住，他们将这块小球场一分为二，拦腰截断！
二七班和一三班打起了半场攻防！
而此时此刻，裁判和他人也没有闲心去理会七班观众的行为，他们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三班的门前。
比赛最后时刻，七班的人高声为球队打气：“七班，进一个！七班，进一个！！”
三班的人也不甘示弱，“守住！加油！守住！别让他们进球！”
拉拉队的声音再度活跃起来。
晋静把手指伸进嘴里，紧紧咬着，她紧张的心情可见一斑。而在她身边的王薇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全神贯注，身体绷得笔直，姿势有些僵硬。此时此刻的她，眼睛中已经没了缺乏表现的臧剑，而全是布挺那活跃的身影。
那个男孩，此时此刻的背景竟如此高大……
“加油！布挺！加油……”她情不自禁的喃喃念着。
苏伟又重新回到了中路，这是他和任少凯一次正常的换位。他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大家摸黑打点球的准备了。这种天色下，己方一点技术优势都发挥不出来，对方门将和张利肯定都看不到球，射门的球员也只能靠感觉，经验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就算真被逼平了，也不代表就会输球。顶多是在面子上会有些过不去——堂堂二七班被一三班逼得如此狼狈！
现在的二七班，最需要的是胜利，而不是面子，哪怕过程狼狈无比，只要最后他们拿了冠军，谁还会记得狼狈的过程呢？足球，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的游戏。
他挥挥手，让所有后卫都压上来，比赛时间所剩无几，他决定全力一搏，如果能进球最好，不能进球也要把球控制在对方半场，不给那个臧剑打反击的机会。
主裁判在看表，他也许在考虑是否给七班最后的一次进攻机会。
三班的人在场边高声给他施加压力：“吹哨！吹哨！比赛结束了！比赛结束了！”
七班的人则高喊：“还没有！还没有！”
裁判将哨子放进了嘴。
苏伟看见任少凯突然从边路斜了禁区，这是一次机会！他起脚直塞！
陈涛看见苏伟这脚传球，他知道对方是要传给谁。意图已经被识破，那么阻拦就变得很简单，他只需要伸脚把足球扫出去就好了，剩下的便是等着主裁判吹响全场比赛结束的哨音。
可就在他把右腿向足球踢去的时候，做支撑脚的左腿小腿肚突然传来一阵收缩的剧痛，那种痛疼是不能忍受的——他抽筋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抽筋了。
苏伟看着陈涛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突然倒地，足球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三班的防线！
布挺没有想到之前表现一直都很完美的陈涛突然出现这个低级失误，“我靠！队长，你怎么……”不等他骂完，任少凯拍马杀到，他没有停球，而是直接推射。
布挺慌忙下蹲，双手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来，足球就从他两腿之间钻了过去……
“……会漏过来……”
这是所有三班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七班的人疯狂的拥抱在一起，他们欢呼雀跃，振臂高呼。任少凯被苏伟直接撞倒在地，然后用力压了上去，更多的七班球员从四面八方向两个人涌来，就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们。
主裁判示意进球有效的哨音在这样喧闹的场面下，竟然如此清晰……它在每一个三班人心中响起，就算你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布挺就那样蹲在原地，他的姿势好像在拉屎，滑稽极了。嘴巴还张着没有闭上，现在的他更像一尊石雕。
其他队友却仿佛解脱了一样，一个接一个的躺倒在球场上，不停的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陈涛抱着左腿的小腿肚在地上打滚，没人注意到他。
臧剑愣愣的站在球队的最前面，他似乎才反应过来。
比赛结束了，他们输了。
王薇突然听到身边传来微弱的抽泣声，她知道那是谁的哭声，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去安慰这个伤心的女孩子，因为她自己也很想哭呢……
她不为臧剑伤心，只为布挺觉得不甘。因为他是那样的努力，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