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莲看此情景,顿时心里凉了半截,虽然丈夫仪表堂堂,谁知竟是一位瘾君子,以后自己的日子可要苦了,想到此处竟嘤嘤地啜泣起来。
吸了烟泡的新郎郑俨然精神了许多,他从地上拾起盖头,看见新娘哭得梨花带水,上前给高凤莲擦拭眼泪,无奈地叹了一口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而哭,只是这东西一半会儿是戒不掉的,没有法子啊!从小就沾染上了。”
“你不抽,怎么会沾染上这东西?”高凤莲回道。
“只恨那大烟鬼赖三,赚我年小不懂事,引诱我沾染上了大烟。”郑俨然说着,脸上一副恨恨的表情。于是便娓娓道来其中缘由。
说起来,这赖三还是郑俨然的族人,往上数三辈也是同一个老太爷。其父亲还是郑德先的堂兄。赖三弟兄三人,他是老幺,还有郑大郑二两个哥哥,那村南口开小饭店的郑二就是他二哥。赖三在没有染上烟瘾之前可是一位勤快能干的棒小伙,左邻右舍的喊他帮忙,二话没说就麻利地干起来,肯下力嘴又甜很得村人的喜欢,大家都喊他三儿,而不是赖三。他染上毒瘾,把家败光后,就干起偷鸡摸狗的事,有时偷不到东西换大烟,就死皮赖脸地讨要,后来遭村人厌弃,村庄的人都喊他赖三,而不是三儿。
自从赖三染上烟瘾后,先是把家里积攒多年的银元拿出来买大烟抽,他老婆不让抽,把钱藏得很严,找不到钱的郑三开始动手打老婆,实在找不到钱就拉粮食卖,住在村西头村民经常会听到郑三和他老婆的吵架声,还有小孩子的哭声。父亲去劝也被他气得生了病,再也不管了。郑大郑二两位哥哥最后也与他断了兄弟之情。不到一年的光景家里的储蓄物什就被他折腾光了。过年时家里冷锅冷灶,他家的一双儿女饿得哇哇大哭,他老婆对赖三说,你在家里照看娃,我去邻居家借斗面过年,走出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以后,赖三破罐子破摔,分批卖掉了从他父亲那里分到的十几亩地,孩子也不管了,整天在家吞云吐雾,碰见熟人就呲着黄板牙冲着你笑一下。他父亲看到孙女孙子跟着他忍饥挨饿,就接到身边来自己照看。
赖三的几十亩田地都被郑俨然的父亲郑德先买去了。郑三要卖田地,找了庄上几十个交好的人,人家都不愿意要。不是村人不愿意要,是人家怕惹一身麻烦,正当赖三因为卖不掉地无法筹钱买大烟犯愁时,郑德先主动上门表示愿意出现银购买,郑三听说现银购买,眼前一亮,又便宜了一成成交。其实这桩交易的背后真正的买主是赖三的父亲、还有他两个哥哥郑大郑二,因为他们父子三人看到赖三已经无药可救了,就暗中求郑德先出面帮助,为了郑三一双儿女以后在村上有个生存之地,就凑钱买了下来。
刚开始,郑德先还有点顾虑,毕竟会遭村里人闲话,说他郑德先趁人之危捡便宜,更何况赖三还住在自家门口不远,谁会招惹上染上毒瘾的人呢?但看到郑大他们三父子苦苦哀求,一双儿女孤苦伶仃,心就软了,就答应做回挨骂的事,同时也埋下了祸根。当赖三最后把住房和地皮都卖给郑德先,用现大洋换回烟泡装上水枪,看着烟泡变成缭绕的烟雾时,一颗仇恨的种子也埋进了赖三的心底。
卖掉住宅,无处安身的赖三在郑家庄北面靠近王家坟的大路旁搭了个茅草屋,以作避风挡雨之所。天气好时就靠在坟头晒天阳抽大烟,整天无所事事的东游西荡,顺手牵羊偷走不少东西,都被他拿到镇上的烟铺换成了烟泡。时日已久,庄里的人开始像防贼一样防着他,这样一来就很少再偷到东西换了。于是,逢年过节,挨家挨户死皮赖脸地开始要东西,这赖三之名便叫开了。
郑德先的大儿子郑俨然当时才十来岁,在父亲的安排下到王家村私塾学堂上学,郑家庄到王家村相距仅三百多米,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郑俨然已经在王家村私塾学堂上了一年多,熟悉这条上学路就如熟悉自己脚丫子一样。
那天清晨,郑俨然又去上学,路过王家坟,看见其中一个坟旁有个衣服褴褛,满脸满身脏兮兮、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老头,正在那吞云吐雾。郑俨然以为坟园里出了鬼,吓得赶紧往学校跑去。
其实赖三刚到这里落脚,茅草屋还没有搭起来,只是躲到这里抽大烟。他看见上学的小孩子被他吓得撒腿就跑,还很高兴。此时他并没有认出这个上学的小孩就是郑德先的大儿子郑俨然。
一夜大雨才逼得赖三在大路旁的杨树下搭了个茅草屋,说是茅草屋,其实比狗窝强不了多少。当郑俨然知道了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赖三,便不再害怕。每当上下学经过王家坟园,看见赖三在那里吞云吐雾时,也习以为常了。而赖三也知道了那个白净面皮,挎个书包,每日必经过这里上下学的小孩子就是郑德先的大儿子郑俨然,看到郑俨然一身干净的新衣服,想起自己的十几亩地和住房都被他老子买走,仇恨种子终于在心里生根发芽了,开始把恶毒的魔爪伸向了郑俨然。
每当郑俨然经过时,赖三都面带微笑地向他招了招手。此后赖三便冲着他打手势,让他过来。由于害怕,郑俨然开始并不敢过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郑俨然对赖三从陌生到认识再到熟悉,从胆怯畏惧到大胆好奇,郑俨然终于可以走到他的面前和他说话了。
这天,郑俨然放学又经过王家坟园,远远地又看见赖三向他招手,示意过去。郑俨然走到他跟前问:“啥事?”
“郑蛋儿,你老子在镇上和别人合伙开酒楼,又置房产又置地,家里有大把的银元,跟你买好吃的好玩的,但你却没有见过神仙。”赖三笑眯眯的,脸上的皱纹像霜打过的菊花。
“神仙长啥样?你见过神仙?”郑俨然好奇地问。
赖三把手里的水烟枪晃了晃说:“看见没有,神仙都在这里面呢,只要我用火点燃,吸几口,就可以看见神仙,还能觉得浑身舒坦。”赖三故作神秘状。
“我想看神仙,能不能让我吸两口?”郑俨然问道。
“吸几口可以,但想见神仙这件事谁都不能说,也包括你父亲在内,如果你答应了,你放学后就可以来我这里一会儿,我可以让你天天见到神仙。”赖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郑俨然急于想看神仙,便答应下来。赖三一边不慌不忙地在水烟枪的烟槽上放烟泡,一边说道:“你郑蛋儿这娃子有福着哩,我这烟泡可金贵了,为了你看神仙都浪费掉了,等会儿吸的时候,使劲吸,神仙才来得快。”
一旁的郑俨然听话的点了点头,小嘴噙住水烟袋的烟嘴,猛吸几下,水烟枪咕噜咕噜作响,烟气呛得郑俨然咳簌起来,眼里都咳簌出泪水来,嘴里不住地说:“你骗人,你骗人,哪有什么神仙啊?”
“你抽得太大了,神仙都给你吓跑了,你瞧我,要这样抽才行。”说着慢慢地抽了一口,张口吐出一个烟圈。郑俨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去抽,这次他也学着赖三的样子慢慢地抽,感觉脑袋晕晕的,口中麻麻的。
“感觉脑袋晕晕的,没有什么神仙啊?”郑俨然不满地问。
“可能神仙有事不在,不如你明天放学再来吧,说不定会碰到神仙。”赖三说道。
郑俨然只得起身走了,临走前,赖三还嘱咐他,神仙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要不然就不灵了。
从此,郑俨然每天放学都会到王家坟里,和赖三玩会儿,抽几口烟。慢慢地,他没有看见神仙,却发现自己慢慢成了神仙,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当郑俨然彻底上瘾了后,在他忘情地抽着水烟枪时,赖三在一旁阴仄仄地说道:“好好抽吧,你老子办着酒楼,家有豪宅又有几十顷田地,你不败败还有谁来败啊?”
又过了两年,是年冬天突下了一场大雪,又出奇的严寒,赖三终究没有抗过去。等到雪停后,几天没有看见赖三的村民在茅草棚里发现了他已经冻死了。可能被赖三伤痛了心,赖三的父亲、郑大都不愿收那副冻僵了尸体,最后郑二用破旧的草席卷了他的尸体,草草地埋了。
赖三埋葬后不久,郑德先才发现大儿子不对劲了,满地翻滚,眼泪鼻涕直流,两手不时地乱抓,身上都抓出了血痕,连手指甲都抓掉了。全家人吓坏了,还以为得了什么怪病,赶紧到镇里看医生,医生诊断后说是烟瘾犯了,最后开了几副戒烟瘾的中草药。
郑德先纳闷了,大儿子不过十几岁,怎么就有这么大的烟瘾呢?待郑俨然烟瘾过后,一问才知道是赖三弄得鬼,赖三一直用烟喂着,所以郑俨然的烟瘾症状不会冒出头来,这次突降大雪,赖三冻死了,没有了烟泡,犯了烟瘾的郑俨然便露出了马脚。
郑德先知道是赖三使坏后,一股凉意从脚跟直冲到脑门,回想起自己出头买走赖三的十几亩田地和住宅,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作孽啊!”
此后,郑德先想尽办法想根除大儿子的烟瘾,但中毒已深,终究没有彻底根治便撒手而去。
郑大郑二及其父亲知道赖三祸害了郑德先的大儿子后,好生歉疚,数次登门道歉,还送钱来帮助郑俨然戒除毒瘾,都被郑德先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