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洪灾后,风调雨顺。春玉米也获得大丰收,村里深更半夜还传来石窠碾砸玉米的声音。而郑俨然家的后院里更是堆满了村民归还来的玉米,当然加一成玉米是不可少的。
由于郑俨然领引村民疏导洪水,又赊欠玉米种子给村民救荒。村民表奏镇上后,镇长大人就让郑俨然当了村长。
自从郑俨然当了村长后,在高凤莲看来,他一天到晚不着家,不知道在忙啥。郑俨然和老村长、治保主任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也正常,但她留意到有个名叫老卢的羊贩子老是和丈夫在家里的隔间一起吃饭喝茶,两人说话也很奇怪,一直咬着耳朵小声交谈,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讲什么。这个羊贩子来家里,不是晚上就是天刚麻麻亮。看这个羊贩有五十开外,额头皱纹堆叠,深眼窝、高鼻梁,穿一件深蓝布马褂,因常在外收买羊的缘故,脏得都成了黑色了。脚穿着一双纳底鞋,走起路来轻快,不输年轻人。
有天,丈夫和老卢聊完天,老卢前脚刚走,高凤莲一边收拾碗碟,一边忍不住地问:“这个叫老卢人是什么来路?到咱家真会挑时候,老是晚上或者天刚亮的时候来。”
“这个老卢住在五里口镇,专在周边村里收羊,再卖给餐馆、屠宰场,从中赚差价。”郑俨然突然小声地说:“他可是五里口镇的红人。”
“难不成是镇长跟前的红人,如果不是,人还分什么红的白的?”高凤莲头也不回地接道。
郑俨然听高凤莲不懂这些,就住了口不再言语,认为她不知道反而更好。忙岔开话题说:“他可是镇长身边的红人啊。”
“难倒镇长还稀罕一个羊贩子,还是喜欢吃羊肉?”高凤莲问道。
“可能是镇长喜欢老卢身上那股羊膻味吧。”郑俨然打趣道。
高凤莲被丈夫逗乐了,笑着端起碗碟去了厨房。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一年多,突然这天从五里口镇传出老卢被政府抓了,说他是共匪。这时高凤莲才明白丈夫所说的“红人”的真正含义。
老卢被抓的当天早上,郑俨然对高凤莲说道:“老卢被抓了,我出外躲一阵子,如果谁问起,就说我到河北去收玉米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高凤莲担心地问道。
“看情况再说。”郑俨然说完就走了。
没过多久,老卢就被枪杀了。听知情人说,老卢的牙口真硬,经得住严刑拷打,最后政府的人实在难以从他嘴里审出什么,就杀了他。
老卢死了几个月后,郑俨然就回来啦。为掩人耳目,还雇了一辆驴车,拉了一车的玉米回家。
郑俨然回来没有几天,就知悉了小爹郑德鸿病逝的消息,心里满是悲伤。这小爹郑德鸿自小就跟父亲郑德先生活,兄弟二人形影不离。郑德先去世以后留下三子:郑俨然、郑致远、郑学礼。郑德鸿膝下无嗣,就悉心照料大哥的三个儿子,让他们上学堂,还为他们分了家,随后和老伴单独生活。当他看到郑俨然虽有抽大烟的坏习惯,总体为人不错,也会来事;老二郑致远一生就图了一张嘴,认为他没有多大出息;老三郑学礼人虽精明,但交了很多损友,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算是废了。作为小爹,郑德鸿也老了,他们再怎么闹腾也懒得管了,有心无力。
郑德鸿在郑家庄为人不错,在郑俨然办理丧事中,郑大、郑二、老村长、治保主任等大半个村的人来进香烧纸,送他一程,丧礼办得很体面风光。
这天早上,正在吃饭的郑俨然夫妻听到外面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打鼓的,正想出去看看。一抬头看到治保主任郑德亮满脸笑容进了郑俨然家,高声大气地说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值得庆祝一下,大侄子,不要吃了,到郑二饭店里去喝几盅。”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伙儿这么高兴?”郑俨然迷茫地问道。
“小日本投降了,今天早上广播都播出来啦,你没有听广播?”郑德亮嘻嘻地说道。
“这两天广播坏了,这不错过了大事,看来还是赶快修一下。”郑俨然遗憾地说道。
“修广播不急,走,到郑二饭店喝酒去,庆祝庆祝。”郑德亮拉着郑俨然出了门。
高凤莲等到晚上,郑俨然才醉醺醺地回来,要不是郑德亮让两个人送他,他醉得肯定回不了家。
第二天中午郑俨然才醒来,醒来后还有点头疼,高凤莲递给他一碗热茶,让他喝了。便小声地说道:“俨然,我又怀孕了。”
郑俨然一听,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她高兴地说道:“真是国有喜,家也有喜,这才叫双喜临门。”
时间过得真快,第二年开春,郑俨然从外面满脸忧郁地回来。高凤莲问他怎么了?他好像自顾自地说话,又要打仗了。
突然,郑俨然转过头来对高凤莲说道:“你过一个月就要生了,等孩子出生后,我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了,家里有郑仁义照看着,我挺放心的。”
“你既然打定主意出去,我也不拦着你,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高凤莲说道。
郑俨然不再说话,坐在太师椅上,抽着他的水烟枪。
一个月后,高凤莲夜里梦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那老头说道:“你这段时间,虔诚祈祷,就送给你一个孩子吧。虽先前你生了两个孩子,终究不是你们家的人,这次就送你一个女孩吧。”说完就不见了。
高凤莲从梦中醒来,感觉腹部大痛,呼天抢地的。郑俨然让仁义赶紧去请接生婆。接生婆来了后,就把早已备好的柴火灰用布包了拿进房里。一袋烟的功夫,房间里面传出了婴儿嘹亮的哭声。
郑俨然喜极而泣,看着襁褓里的小生命那惹人怜惜地小脸蛋,越看越是喜欢。但几天后,郑俨然还是离开了高凤莲母女。
高凤莲疼爱女儿,如掌上明珠一样。在她的细心照料下,倒也健健康康地成长。
但接下来的事让高凤莲烦恼不已,因为只要当兵的路过郑家庄,必定派人要东西。因为郑俨然是村长,一年多来,十几批当兵的到家里催要粮款。有的当兵的简直就像土匪,见什么拿什么,刚打干净的半袋绿豆也被抢走。这些当兵的,无论穿什么制服,抗什么样的旗帜,喊什么样的口号,在高凤莲的眼里都一样,过来就是要东西的。
有一次,一个手拿纸张的兵进来就找村长,高凤莲说村长不在家,问他有什么事?他开始不理,只想找个村里主事的人。高凤莲想看看纸上写着什么?那个兵把纸张拿到她面前,大声大气地冲她喊道:你认字啊?
高凤莲展开纸张一看,原来是要草料的清单,随口说了句:这不就是要车草马料的吗?
这下可惹了事,这个当兵的就把任务派给了高凤莲,不准备齐备了就不走了。高凤莲没法,在郑仁义的帮助下勉强交了差,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就说不认字。在当时,村里的妇女几乎都是文盲,不识字的,这样的推辞再合理不过,因此省了不少麻烦。
郑俨然外出一年后,一天深夜突然从外地回来。
郑俨然对高凤莲说道:“我出去后,投了军,还是红人老卢那一派的,叫做解放军。”他压低了声音,“共党正在河北那一带搞土改,我也参与了,地主家的田地全部没收,说不准还要杀头。我们这儿很快也要搞那一套。所以这次回来把家里的田地赶紧处理一下。”
“卖地也要个由头,你突然回来就要卖地,这兵荒马乱的,谁敢买啊?”高凤莲急道。
“我这几天就不出门了,现在村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回来了。你就说我在外出了事,急需一大笔钱,要卖田地,这个理由够好的吧?”郑俨然说道。
“好,赶明儿我让郑仁义问一下谁要买田地。”高凤莲说道。
最后,郑俨然家的三十多亩田地分别被治保主任郑德亮、老村长以及其他几个外村的人买了去,其中郑德亮买的最多。而这些买田地的人种上小麦后,在来年麦熟要收割的时候,土改开始了,田地全被没收了。郑德亮、老村长被划成地主,田地和家财都被穷人分了。
而郑俨然也在卖地后连夜返回了河北。
这天,高凤莲正抱着女儿在院子里玩耍,从外面走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在得知高凤莲就是郑俨然的老婆后,把几摞现大洋放在院子里面的桌子上,对高凤莲说道;“这是你弟郑学礼让我们捎带给你们的。”
“那郑学礼人呢?”高凤莲问道。
其中一人说道:“他在山西一个煤矿井下被砸死了。”
高凤莲听完,心中一片茫然,直到那三个人走出了院子,她还没有从茫然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