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麦五十多岁,是个纽约人,却在巴黎住了二十几年。他是我的大学英语老师。老麦的英文名字叫Michael,让我给取个中文名字。他不想叫什么“迈扣”或者“迈克尔”,太俗。他的姓是“Fu”音开头,因此我给他取名“傅明可”。他对此很满意,因为“傅”字看起来“很高端的样子”。尽管有这个中文名,我们朋友间还是习惯叫他“老麦”——省事儿。
我见过许多对中国感兴趣的外国人,但是像老麦这样感兴趣的还是头一个。他会用中文自称“老外”。他第一次来中国是和我一起,去了北京、上海、沈阳和山西。之后他又陆陆续续来过中国好多次,去过好多地方。
旅行故事讲到现在,都是我在外面看到听到的。这篇反过来,写一写老麦——一个“老外”——在中国的故事。
吐骨头
老麦到中国,我们第一顿饭就选在了街头小店,因为他要吃“street food”。进门,他在我右手边坐定,一人一碟一筷子,我点了一份糖醋排骨。老麦吃了一块,赞不绝口,只是有个问题:这吃剩的骨头吐在哪里呢?
我点了点桌子。老麦依旧含着骨头迷惑的看着我。我说:“吐在桌子上就好。”老麦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于是也夹起一块排骨,吃掉肉,把骨头吐在我右手边的桌子上,让他看到。他惊讶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也将骨头吐在了自己的右手边。
于是,吐骨头成了他来中国后经历的第一个文化冲击。
又有一天,我们选了一个街头小店。进门,和上一次不同,这次他坐在我左手边,一人一碟一筷子。他吃了一块排骨,习惯性的把骨头吐在了自己的右手边。我于是把我吃的骨头吐在了我的左手边,和他的吐在了一起。
老麦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可以把你的骨头吐在我这里?”
我跟他解释,为了之后收拾桌子的人方便。老麦于是再次惊讶地看着我:“所以说原则上骨头不一定非要吐在右手边咯?”
和他解释吐骨头这件事,确实费了一番周折。当他习惯把骨头吐在桌子上自己碟子周围的任意一边的时候,我有一个推不掉的朋友聚会,带着老麦一起出席。
朋友订的饭店稍微高档。当老麦吃完一块骨头时,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大家都把骨头吐在自己的碟子里,没有一个人把骨头吐在桌子上,便低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跟他解释,在档次低的饭馆里,我们把骨头吐在桌子上;而在档次高的饭馆里,我们把骨头吐在自己的碟子里。老麦迷茫的问我:高和低的分界线在哪里?我无语。
从此以后,每次老麦吃饭之前多了一门功课:悄声问我这顿饭的骨头应该吐在哪里。
鸡脆骨
说到吐骨头,我就不能不想到与之关联的鸡脆骨的故事。
我这个人,要说喜欢什么食物,首推是鸡脆骨。无论是韩式的烧烤,还是川味的辣炒,鸡脆骨都是我的最爱。这东西我从来没看过国外(至少是我走过的地方)有人吃,所以可以说是中国特色。老麦来,如此美食当然不能让他错过。
又一日,我俩来到一家川菜饭馆,我看菜单上有“香辣鸡脆骨”,欣然点之,并对老麦介绍其对我的重要性。菜一上来,我便埋头苦吃。两碗米饭过后,我抬起头,发现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老麦碟子周围的桌子上,白花花的围着一圈啃过的鸡脆骨。
他见我惋惜的盯着那些他吐掉的脆骨,无奈的耸耸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东西,太不值了,根本没有肉嘛!”
说中文
老麦生而是美国人,大学专业是德语,二外是俄罗斯语(他曾在苏联留学两年),之后来到法国长住,娶过一个意大利的太太,业余时间研究点西班牙语,顺带着将葡萄牙语也就搞定了。因此当老麦说他想学中文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惊讶。
我们俩正经的上过一段时间的交换课程:每周两小时,他帮我英语,我教他中文。作为一个语言“专家”,老麦深知学习一门语言最重要的两点:一是要尽快多学些俚语让人看上去觉得自己很地道;二是要尽快多学些脏话武装自己。而作为一个“很少爆粗口”的“文明教师”,我试图用最正统的方式教他中文,因此他那两点在我这里都很难得到满足。好在他还跟学校中的其他中国人熟识,见面寒暄他们总要教他两句“实用的”。至于教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他来中国之后,我清楚了。
有一次在饭馆里,我们邻桌的两个人吃罢,争着结账。我早就跟他解释过,在中国,尽管这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暴力”,但实际上却是一种表达友好的方式。老麦这是头一次见到抢着埋单的,因此饭都不吃了,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两个人。他们应该是很好的哥们,因为他们手舞足蹈扭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分出胜负到底由谁来结账。谁知在一旁“参观”的老麦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句中文:
“加油!加油!”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
老麦到沈阳,我父母对他在国外给予我的帮助十分感谢,遂设宴款待之。菜上齐,正欲动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众人循声望去,饭馆楼下的马路上缓慢开过一辆兰博基尼一样的跑车。
我和父母三人目光还跟着那车渐行渐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该说什么,老麦在旁边来了一句中文,只有两个字:
“装逼”
不愧是语言天才……
洗桑拿
我俩去山西,连坐了三天的火车卧铺,没有洗澡,非常劳顿。
第四天晚上,游完大同,我们还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无处可去。我对他说,不然我们洗澡去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老麦问:“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我说:“因为我们要****相见哦。”
老麦想想:“我OK的。”
半个小时之后,我俩便一丝不挂的出现在大同某家洗浴中心的男宾浴室之中。简单的冲洗之后,我想问他要不要搓澡。但是我英文不才,竟然不知道“搓澡”要用英文的哪个词来对应。情急之下,只好问他:“你想不想找个人帮你清洁一下?”
老麦惊恐地看着我:“清洁哪里?怎么清洁?”
我无语,指了指搓澡区板床上的那一坨坨白肉,对他说,就像那样。
老麦认真的观察了一会,严肃的对我说:“在这里当众****我没问题的。但是如果你想让我****的躺在一张床上然后任由一个半裸的男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那我确实无法接受。”
那天我本来是想搓个澡的,结果他说完之后,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学以致用
老麦在中国的趣事还有很多,但这一则并不算,严格的说这甚至不算是“旅行故事”。不过作为本篇的结尾,我觉得要跟大家分享。
老麦在中国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的好奇过:为什么有的时候埋单之后,会有人拿到一张纸,而有的人拿到类似一瓶饮料一样的小礼品。我跟他解释,拿纸的人其实拿的是发票,企业要根据所开的发票缴纳税费。在中国有一些小商贩为了逃税并从中得利,通过小恩小惠怂恿消费者不要发票。这虽然存在,但是是错误的。那些因为小礼品而不要发票的人其实是护税意识淡薄的人。
老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后来老麦回到巴黎,有一次坐地铁遇到验票员。他进地铁的时候明明刷了一下月卡,门自动打开,他才进站。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验票员的读卡机上偏偏读不出来。老麦跟他质疑一定是机器出了问题。旁边也有和老麦一起进站的乘客帮老麦作证,但那个呆头呆脑的验票员似乎铁了心,无论如何都要罚老麦五十欧元。
老麦真是百口莫辩:自己真的刷了卡啊,谁知道为什么读不出来?道德上本来无愧于心,但却要白白扔掉五十欧元。本想跟验票员继续理论下去,无奈自己因为很重要的事情还要赶时间。看来只好认倒霉,交就交吧。谁知摸遍了全身,只有三十块钱。老麦对他说:我只有这么多,你看能不能就给你三十,咱们把这事了了。验票员坚决不干:我要罚的是五十!
老麦实在没办法,灵机一动,跟验票员说:“我要是不要发票呢?”
那个验票员愣了一下,估计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取下大盖帽,挠着脑袋想了一会之后,说:“给三十,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