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多事之秋终于过去了,转眼已是寒风呼啸,在腊梅的芬芳中,四处都张灯结彩,喜庆地迎接新的一年。
邓梓没有再碰见过谢浩然,即使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似乎过往的二十年已然用光他们所有的缘分。但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起他,特别在听到熟悉的歌声,或是看见熟悉电影的时候。时间久了以后,会感觉有些辛酸,有些伤感,更多的却是怀念,就像怀念一个老朋友一样。炽热的爱情似乎也被这漫天的冰霜的冻结中,渐渐掩藏在厚厚的冰层中。
我们年少的时候总会说自己要爱某人一辈子,但是一生那样长,爱却那么短。或许真爱才能如此吧,但是几辈子才能有一世那样相爱?
邓妈妈知道他们再度分手之后什么也没说,既没有拍手称庆,也没有责怪,只是默默地给她做了一大桌好菜。邓梓吃着吃着,却恍然原来自己早已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父母再出谋划策。她清楚得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什么该是自己的,什么永远不会是属于自己。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明白过,看来失恋真的能叫人成长。她释然一笑。
尹真真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许是心事沉重、休息得不好,她整个人水肿得厉害,好像一夜间女神就变成了邻家大妈。可是,邓梓总看看她摸着肚子和宝宝说话。面带微笑,口气温柔,这一刻又美得叫人眼睛酸胀。邓梓忽然意识到,她的同学,就要做妈妈了,跟她们不一样了,她的肩上担负着一个脆弱的全身心依赖她的生命再不能随心所欲。
这天,上午还是天气晴朗,下午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尹真真早早地就翘班回家了,同事们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只剩邓梓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窗外。
鹅毛大雪很快给城市披上了冬衣,洁白得叫人望之就心生喜悦。不过有个前提,就是是在家里捧着茶看雪的时候,而邓梓现在只想着要怎么回家。这么大的雪公交车还开得动吗?而且,她还没有带伞,这是要做雪浴的节奏啊!
咦,邓梓眯眼凝神看去,下面靠着车的那个人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他还冲自己招手?那不是潘毓吗?
惊喜瞬间冲上心头。她拎着包冲下楼,大笑着为他掸雪:“你怎么成这样子了,简直像根冰棍,还是瘦型的!哈哈!”
潘毓没有理会她,只说了句:“快上车。”虽然加上了快这个字,他自己说话倒还是那样慢吞吞的,好像毫不在意这不断落下的大雪一样。
邓梓一笑,跟着他钻进了车里。潘毓早打上了暖气,一进来就暖融融的,和外面简直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在温暖的环境中,潘毓身上的雪一下子就融了,打湿了他黑色的风衣,甚至连他长长的睫毛上都有一点湿意。双颊也被冻得红通通的,一向黑白分明眼睛里此刻带着点血丝,整个人好像成了只巨型的兔子,还是淡定型的。
邓梓被萌翻了,无辜的样子好想摸怎么破?潘毓的长相本来就有点童真的感觉,就是他老是无波无澜的成熟表情盖住了这种无邪的气质。现在这么一来,好像瞬间接上了地气,掉落回人间。
潘毓还是老样子,慢慢地抽出纸巾,再慢慢地一点点擦去水珠,脱下微湿的衣服。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优雅又闲适。
邓梓笑着看他动作完,调侃道:“潘老爷子好了没?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听到她的调侃,潘毓没有生气,倒是微微笑了,听话地发动汽车上了路。毕竟要是真算年龄,他的确是老爷子了!
柏油马路上落了雪,又被无数汽车碾压过,形成一层薄冰,车子常会打滑,很不好开。
潘毓开得很慢,但是很稳,眼睛认真地看着前方,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不见紧张。还是和平常一个速度啊,平时他也硬是能把新车开出老爷车的感觉来。很多人刚刚熟练开车的时候都会一下子开得很快,享受那种速度的感觉,邓梓也不例外。但是潘毓好像完全没有这个阶段似的,他明明也是拿到驾照不久啊!
邓梓好奇地问他。
潘毓没有转头,声音缓慢而清晰地传来:“我是对生命负责啊!”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生命的珍贵了。就算是刹车线被人动了手脚,开得慢一切就有机会,开得快也许就无法挽回,开车是这样,做人也是这样。
他的眼睛依然注视着前方:“你看,这路上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背后也许都有人在等待。归家的孩子,买菜的妻子……”这样的人是幸运的,而他,尊重这份他没有的幸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恨的人,他们死不足惜;也有很多英年早逝的好人,他也不为他们伤心。他如此吝惜感情,不愿轻易将它们交付给任何人。
邓梓瞬时觉得很震撼。她一直认为潘毓是个很冷漠的人,他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但是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知道,他冰冷的外表下有这样一颗细腻的心。他用洞察世情的眼睛看着人间冷暖,然后默默地记忆,默默地感伤。她总是说跟他一起长大,却这么不了解他,邓梓有些自责。
潘毓不知道邓梓已将他脑补成佛陀似的人物,只是奇怪,怎么突然没有声音了?要是他有读心术的话,估计要吐血三升了。要知道如果确有需要,哪怕一个连的人等着那个人,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爱自己,也只爱自己。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若没了,这个世界再美好和他还有什么关系?
车上再无声音,很快到了邓梓家门口。潘毓停下车,侧身对邓梓说:“下个月年会有伴吗?”
邓梓愣住了,随后红着脸摇摇头。他们办公室女多男少,她又除了丰腴没有其他优点,也没人邀请她,她自己就更加不好意思邀请别人了。工作半年多,她和谁都没混熟。
潘毓轻笑一声,抽出抽屉,拿出一朵百合,递到她手边:“那么,美丽的邓女士,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他的声音清朗好听,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车厢中。
邓梓抬头看去,只见潘毓神色柔和,眼睛在漆黑的车里似有熠熠星光。她简直要被迷惑了,迷惑在他精致的容颜里,迷惑在他刻骨的温柔中。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烧起来一样,心脏不听指挥地怦怦跳个不停。
“嗯?”潘毓的尾音微微上挑,把花轻推在她的鼻下,邓梓几乎要闻到那花的清香了。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潘毓也许只是单纯邀请她跳舞,没有别的意思呢?
邓梓一把夺过花,飞快地说了声再见就打开车门落荒而逃。头都不敢回一下,明明周围是这漫天的大雪中,她竟然觉得热得要出汗。
潘毓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楼道里。他没有立刻启动汽车,只出神地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脸,尔后讽刺地笑了。古人就说不要以貌取人,可是顶着这样一张脸,他似乎做什么事都方便很多了呢?这么说他还得感谢她的好妈妈?就是不知道当年,她是不是也用这样纯洁无辜的表情夺得他那个花心父亲的心呢?可惜假的真不了,他父亲,很快就遇上了真正纯洁的女孩子并为她神魂颠倒。
“你要不要上来坐坐?”邓梓的脸又出现在车窗前。
潘毓摇下车窗,只见邓梓已换上了睡衣,睡帽上还有两根长长的耳朵。她一手拿着手电,一手举着伞,脸蛋和鼻头红扑扑的。一说话就喷出一团白雾,就是他想要的家的样子。
潘毓微微一笑,拒绝道:“我要赶紧回去,娇娇单独在家呢。”总有一天,娇娇还有她,会一起在他的家中,等着他回来。
“娇娇一个人放在家里多可怜啊!”邓梓说,“它也会寂寞的,你再找只小狗陪着它呗!”
潘毓笑而不语。他的人,他的东西,只能围着他转。再找只小狗做伴,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娇娇了!
邓梓也没有多说。户外实在太冷了,她冻得直打哆嗦,只能不停地跺脚搓手。
潘毓也看出来了,他温和地说:“你快回去,别冻感冒了。”
邓梓点点头,乘着路灯就跑上了楼。一进门,邓妈妈就说:“小毓没跟你一起上来?”
“嗯,”邓梓说,“他家养了条小狗,老可爱了!”她想顺势就叫邓妈妈也让她养一条,可惜知女莫若母,邓妈妈立刻就说:“可爱就常常上他家去看,我们家绝对不能养,你天天上班哪有时间?还不是我来照顾,我可忙不过来。”
邓梓撅着个嘴不说话了。爱女如命的邓爸爸赶紧打圆场:“下次叫小毓抱过来给咱们养两天,啊?别嘟着个嘴了,爸爸心疼!”
“不行!”邓妈妈反驳说,“老是挪窝,小狗也没有安全感。那也是条命,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她接着说:“你要是真的想养……”话音未落,邓梓就眼睛发亮。
“就结婚了再养,到时候两个人一起照顾。”
邓梓失望透顶:“我连对象都没有,到哪儿找人结婚去啊?”
邓妈妈恨铁不成钢:“对象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要积极去找啊!天天宅在家里到哪儿谈恋爱?人都不认识。”
“潘毓也没有啊,”邓梓深觉不公平,“你怎么不说他?”
“你们俩条件一样吗?”邓妈妈吼道,“你长啥样?他长啥样?”
邓梓想起潘毓白皙清秀的脸,优雅的举止,缓慢而坚定的声音,莫名地脸一红,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