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珏一句话，把瞿良邪说的愣了，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问道：“皇上出宫做什么？”
“带你去见一个人。”墨珏一本正经地说着，上下将瞿良邪打量一番，声色不动，“你换上太监服就行了。”
瞿良邪闻言一个踉跄，“皇上是在报复妾身吗？”
墨珏假装听不懂，偏了偏头，“夫人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吗？”
瞿良邪被呛的无话可说，墨珏垂首，认真道：“时间有限，我们需要在拱门下钥之前回来。”
见他说的认真，瞿良邪也不再扭捏，唤来沁儿换上太监服，戴上帽子，将腰稍微弯了一点，竟有九分相似。
瞧见瞿良邪这身打扮，墨珏再怎么一本正经，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被瞿良邪瞪了一瞪，方才敛了笑意，收袖出去。
瞿良邪嘱咐了沁儿几句，便跟了上去，一路上出去，见外头只有方凌一人候着，不由得蹙了蹙眉头，紧跟上去几步，低声问道：“妾身实在不喜被瞒着。”
墨珏便道：“秦攀来了消息，殷都来了一人，说你见一见，必定是欢喜的。”
瞿良邪默默一想，此事既然牵涉上秦攀，必定和同门有关的，同门中自己高兴一见的，除了老师再没旁人。她手一抖，脚步便迟了下来，立在原地，身体竟有些凉凉发冷。
见她没有跟上来，墨珏转头瞧了瞧，见她脸色不是很好，退后两步握了她的手，紧了紧道：“没事。”
瞿良邪却打了退堂鼓，“老师曾与我恩断义绝，连我送去的礼也不曾收，他瞧见了我未必高兴，就不去扫兴了。”
墨珏道：“头前夫人劝朕时可不是这样说的，何况也不是要你见他，只远远瞧一眼，你也好放心些。有些事常年积在心中，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如此一说，倒是令瞿良邪哑口无言，自己素日来的心事，他竟都知晓？
见她怔楞着，墨珏又道：“朕陪着你，不必担心。”
大抵这话太过温柔，令瞿良邪心中一暖，竟生出几分勇气，却到底想着宫中人多眼杂，挣开了墨珏的手，“走吧。”
三人一行出了宫，因方凌与瞿良邪一身衣服太扎眼，先寻了一铺子换了身男装，墨珏便盯着瞿良邪瞧了，白净的束腰长袍衬的原本婀娜的身姿愈发显，墨发高高挽着束上白玉冠，又挂上额环，真真是个俊俏小生。
墨珏看了半晌，笑出了声来，附在瞿良邪耳边道：“夫人真真是有男儿气概了。”
瞿良邪随手便拿了他手中的折扇，将腰板停止了，摇着折扇咧嘴轻笑，甚是得意。
待方凌也换了出来，三人便赶去殷都来回客栈，在门口便碰上了秦攀，他先是朝墨珏颔首为礼，又深深地看了瞿良邪一眼，才道：“楼上天字三号房已经为几位准备好了，老师只在大堂中说说话。”
瞿良邪定了定神，随着墨珏上楼，在窗前站定。
不多片刻，只见秦攀朝着门外深深鞠了一躬，迎进了一白发老者，正是退隐至临安的李守义。
因李守义平素最是规矩的，门下弟子丝毫不敢越矩，连秦攀这般闲散惯了的，也是不敢轻慢分毫。三请三拜后，迎了老师在正厅中入座，不听他的发话，便丝毫不敢坐下。
李守义见桌上清茶一壶，小炒三两样，又有一碗白米饭，倒是没话说，一边吃饭，一边问道：“你已是登闻院院首，不比为师当年差了。”
秦攀闻言，却无高兴之意，反而是眉眼一敛，垂首又作揖，“无论今后秦攀行在何道上，也绝不敢忘记老师教诲，谨记天行道义一决。”
“秦家也是忠烈世家，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品性自然无话可说，只是庙堂之上龙蛇混杂，你自己平素小心谨慎也就罢了。”李守义说着抬首看了秦攀一眼，不动声色，“坐吧。”
秦攀依言坐下，却只是屁股沾了个边儿，局促起来竟与平常日子里潇洒样换了个人似的。
李守义吃的饱了，嚼着碎花生米，垂首看着杯中的茶，不动声色问道：“宫里的故人如何了？”
瞿良邪在上头只看得老者的背影，横生的白发就似一把把刀一般割在她心上，宫门前一别一年不见，老师头上白发不知又添了这样多。又听得老师这样问，不经意地便湿了眼眶，诧然间已经落了泪来。
墨珏立在她身旁，只默然地递上一块手绢，又握了握她的手。
秦攀闻听此话，心头便紧了起来，同门里，在宫里的，可不就只有那么一位吗？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李守义抬首瞪了他一眼，秦攀便将瞿良邪入宫后经历冷宫收险，又并后头几次凶险事迹一起说了，李守义一直嚼着花生米，一只手却搁在桌上，苍劲地暴起了青筋。
瞿良邪怔怔地盯着老者近乎佝偻的后背，竟觉得身体发寒。
楼中喧嚣不断，李守义只一粒一粒的嚼着花生米，静了良久，才叹了一声，“我便知道，她一入宫，便是万劫不复，亏了琏王爷当年一番心思，也亏了我一番心思。”
语毕，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玉瓶，递给秦攀，“这药，对体虚怕热最有效果，你拿去吧。”
秦攀应声，将那药握在手中，便知老师当初的铁石心肠，也不过是不忍看着自己得意门生陷入火坑之中，默默收了药。
李守义又道：“还有一副山石画，老东西收笔之作，已经叫人送去你府上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秦攀轻轻一叹，索性道：“师妹一直以来都想见一见你。”
李守义正起身，闻言身子颤了颤，拾了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她是老夫这一生，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令老夫痛心的弟子。”
语毕，再无多的话，出门而去。
见老者身影渐去，瞿良邪顿时泪如雨下，不顾墨珏的阻拦，逃也似的下楼追了出去。茫茫人海中，却再无那个佝偻的白发老者的身影，她茫然立在客栈门前，就像是迷途的小孩，寻求着方向。
秦攀追了出来，看了看她，将那药递给瞿良邪，“这药，能治娘娘体虚之症，山石老人封笔归隐，最后一幅画老师已经送到秦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