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暑气最重的一日，偏偏宫里却有例子，皇帝要在今日宴请后宫诸妃。
暖风中交杂了着灼人的闷气，打在瞿良邪薄薄的儒衫上，显出那具身子更为瘦弱。她拂过案上诗篇，一直淡若平湖的眼波中兴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凉。
身后，跪着一个人。
“妾身见过皇贵妃。”楚氏身着命妇冕服，于偏殿下跪，极尽虔诚姿态，丝毫没有初入宫的不安与惶恐。
年轻贵妃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着案几，片刻后，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岁。”楚岁恭敬作答，身子仍旧匍匐着，语气没甚波折。
“楚岁？”瞿良邪呢喃着这两个字，终于抬首看了看，阶前的人一头如瀑的青丝随着匍匐下的身子铺了一地，发间簪带一朵白花，宛若夏日里独立叶群的莲。
一旁的沁儿上前提醒道：“昔年小姐才名绝天下，却又有一位善于歌舞的女子同小姐齐名，那人便是楚岁。”
瞿良邪恍然，悠悠的目光又瞧着下头的女子看了半晌，“本宫依稀还记得，你是制造局主司的女儿。”
说着，她抿了口茶，又问道：“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面见本宫？”
“妾所禀乃私事，实不敢劳烦家夫。”瞿良邪道。
瞿良邪挑着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楚岁身子又低了低，默了片刻，道：“妾身义父梅良山一家惨遭陷害而死，请娘娘为妾身做主，查出背后主谋，还他们一个公道。”
瞿良邪眉眼微动，微微一愣，便冷冷道：“本宫身为后妃，怎能过问朝事，何况梅良山夫妇敲响了登闻鼓，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凉凉的一句话说完，瞿良邪便让沁儿将她领出去，又拿起书看了起来。
“妾身听闻，昔年皇贵妃在蜀地最是公正之人，在蜀三年绝对不使一人含冤受屈，如今义父一家为了皇贵妃丢了性命，难道皇贵妃就忍心看他们含冤九泉之下吗？”不等沁儿来请自己，楚岁自己跪直了身子，一脸无谓地问道。
“还是说，这宫里的奢靡，令皇贵妃迷失了自我，失去了本性？”
“啪……”瞿良邪将书狠狠扔在桌上，咬牙反问：“本性？你知本宫本性几何？又知当年蜀地多少事？祥嫔害我未曾死有余辜，她父母也算为她赎罪死得其所，若真要追究起来，这一切不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说着，饮了口茶，又冷笑道：“本宫念你是秦攀，又是你再三求情，才于此召见你。若你只是来说本宫贪念荣华，那就回去吧！趁着本宫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楚岁正要说话，却见外间匆匆进来一宫娥，回禀道：“娘娘，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去未央宫了。”
“走吧，”三个字话音落地，瞿良邪的人已经与楚岁擦身而过，消失在门边。
沁儿匆匆跟上去，临行到一半，又好心折了回来，提醒道：“夫人还是回去吧，娘娘怕一时半会也回不来的。”
楚岁勉强露出一抹笑意，“妾可以等。”
沁儿跟在瞿良邪身边多年，自是个眼明心亮的，瞧着楚岁是个性子倔强的，也不好再劝什么。只是出门时唤来一个小太监，令他去秦府通知一声。
瞿良邪乘坐软轿自长街而去，至未央宫偏殿灵韵阁，早已有后宫诸位妃嫔在。
见皇贵妃前来，众人一一上前行了礼，各自问好，彼此眼神流转间，不动声色地掩饰所有情绪。
他们都不是愚笨之人，前儿个瞿良邪才侍寝，紧接着皇上便给诸多赏赐，连太后都着人来，赏了一对如意。如此一来，关于她谋害皇后一事等着看好戏的人，也没了兴致。
梦嫔显然不是个眼明心亮的，见瞿良邪气定神闲地落座，她便道：“听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病重，皇贵妃如今却是风生水起圣眷正隆呢。”
瞿良邪只当做未闻，下手处的秦贵人却为她说话，“梦姐姐这话说的好生醋劲，皇后娘娘染病，皇上心焦，这个时候正要个可心的人在身边。”
又有襄嫔道：“秦妹妹这话在理，倒是难为梦嫔使劲了手段，也住不到皇上心里去，往常皇上在你那处，都是半道往皇后宫中去的。也只有皇贵妃，才教皇上半夜从皇后宫中出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瞿良邪含笑静静听着，心思却早已不再这里，只问沁儿：“那楚岁，还在吗？”
沁儿点点头，瞿良邪又疑惑道：“她是如何嫁给了秦攀，又怎么成了和祥嫔一家牵扯上的？”
“这个，奴婢也不知，等下宴会散了，奴婢这便着人去打探一下。”沁儿道。
瞿良邪点点头，垂首喝茶，听得外头一声“贵妃娘娘到”，众人皆收声行礼，齐声道：“公孙贵妃万安！”
瞿良邪搁下茶杯，抬首望去，公孙玲珑在几个宫娥的簇拥下步入殿中，头上几支金簪晃荡做响，一袭碧湖长裙外罩金色薄纱披褙，妙曼身姿若隐若现。
公孙玲珑看了看瞿良邪，不情不愿地行了个半礼。
瞿良邪道：“姐姐不必多礼，这宴会还得姐姐来主持呢。”
公孙玲珑便一路行至她下头雕刻着牡丹花开的软椅上坐下，漫不经心拨弄着镶嵌了水晶花的护甲，一双桃花眼盈着粼粼秋水，扫过在座的众人懒洋洋道：“时辰到了就开席罢！”
目光接触到瞿良邪时，微微蹙了眉头，她勾着嘴角牵了个嘲讽的笑意，意有所指道：“有些人以为，能得皇上三两眼青睐，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这话众人都听在耳里，却无人吭声，目光齐齐落在瞿良邪身上，却见这位轻衣薄饰的女子仍旧在气定神闲地饮茶，对贵妃的嘲讽恍若未闻。
一时间无趣，各自吃茶饮食，赏歌观舞。
菜过五味，公孙贵妃打了个哈欠，将宴会的事情交给了手边的宫娥，自己带着一众丫头回宫歇息去了。瞿良邪见四下无人注意自己，便起身偷偷溜了出来。
天家富贵之地，宫殿宏伟壮丽，这片片红砖绿瓦，不知掩盖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小太监林路一路小跑了出来，关切道：“娘娘有什么事么？”
沁儿不在，瞿良邪正愁不认路，当即道：“我想四处逛逛，你为我带路吧。”
林路默了片刻，当即打前头带路，一边殷勤道：“皇上和诸位大臣在前头正殿，小姐不若去未央宫后院走走，眼下荷塘里的荷花开的正好。”
瞿良邪跟着他上了小道，两旁繁花紧簇绿叶成堆，多为名贵品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