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情的不平静,她让车子围绕着城市转了一圈又一圈,从天明到黄昏,从日出到日落,看着玻璃窗上的雨滴凝结成股划下一条条哭泣的痕迹,这之间人的心情也开始跟着起起伏伏。
在触及那双忧郁的眸的瞬间,有一道波纹在她心里不断地跳动蛇行着,冲击着那她已经落了锁,深埋在幽禁之处的回忆。
那段回忆总是结合着淡淡的烟草香,浅浅的笑意,还有那没有颜色的天空。那是另一个雨季。
她和他的相遇总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
第一次是打完工独自回家的夜晚,楼道里充斥着一种糜烂的气息,她一如既往地行走着,这里是A市最乱的地方,却也是最便宜的地方,各种不堪的事都会发生,她已经习以为常,只要那些事与她、与她所关心的人无关就可以。
她如平常一样经过二楼,也如平常一样地瞟向右边,那几乎是一种习惯。
二楼住了个妖娆的女人,总是会穿着如纱一样透明除了三点外,其他都暴露无遗的衣服,斜靠在门边,抽着辛辣的烟,举手投足间尽显寂寞姿态。
女人总是会咧着红艳艳的唇,酸酸地说着,“唷……未来的大学生回来了……”
谈吐间,她被女人那喷出的烟雾呛住。
她只知道女人的名字里有个艳字,知道她们每个月拖欠房租时,女人都会帮着先垫出一些。
“艳姨,你该戒烟了。”她喷出的烟雾里已经可以嗅到一股浓浓的烟臭味了。
“懂啥!男人可从来不管女人嘴里是什么味的,只要下半身对味就成。”艳姨脸上一直是挂着妖艳的笑。
但那天,她没有闻到那股浓浓的烟味,没有听到那酸酸的声音。
扭头的瞬间,看见那大敞着的门里,一个男人刁着香烟坐在沙发上缓缓地吞云吐雾着,而在他一旁,两个形态猥琐的男人正对着全身****的艳姨上下其手着,在艳姨一声又一声仿如疼痛又似欢愉的叫声中,她看见烟雾后男人隐约勾起了嘴角,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小妹妹,你在偷看?”
当她从惊吓中回过神时,男人那张邪魅的脸已经放大在眼前,他手里已经没了烟,嘴边是浅浅的笑意,一双黑瞳里鬼影幢幢,很是阴寒,指腹婆娑着她的颌,奇迹般地,她第一次觉得那股烟草香淡淡的时候竟是格外好闻。
“苏苏!”她还没有从男人的邪魅之中找回知觉,一个尖厉的声音就把她唤醒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艳姨已经披上了衣服,只是……那裸露在外面的大腿上的红痕还是格外明显。
被艳姨推着,被邪魅的男人注视着,她怔怔地点了头,回到了家里,却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上的楼。
那时……她几乎像一个没了灵魂的白痴,只是看着,被男人的眼眸里的鬼影摄住,竟忘记了自己的右拳是自己最信赖的武器。
第二次见他,是在灰色的天空下,飘着细碎的小雨的时候。她打着伞,穿着拖鞋出来扔垃圾,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一声惨叫。她,又在不该扭头的时候向右扭了头……
狭窄的巷子里,血染红了墙壁,呈喷射的形状,一个男人捂着手臂天旋地转地奔跑着,他身后静静地躺着一条残臂,伤口处被雨水冲得发白,白得与晴朗的天空上漂浮着白云一样。
远处站着三两个人。
穿着黑纱几乎衣不蔽体的女人,在雨里吸着烟,尽管雨水已经湿了她的发丝,在她的身上凝结成股顺躺下来,但是……她却依旧用红唇含住烟,以一种寂寞的姿态,那是艳姨。
穿着一身黑色上衣、黑色皮裤的人,手上拎着长刀,仿如浴血修罗般站立着,雨水淋湿了他的金发,脸上染着点点红,被雨水慢慢冲淡着,淡似那盛放在雪地里的腊梅,碧眸里是如天空般的蔚蓝清澈,后来她知道那是SAM,一个被遗弃在黑街的外国小孩。
站在另一边的是个一身黑色风衣、白色衬衫、黑色紧身长裤的人,雨水让他那本该飘逸的风衣直直地垂了下来,铮铮直立的黑发沾染着水珠点点,唇边依旧是那浅浅的笑,那笑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看透了一切。
“救……我……救救我……”
断了臂的男人早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只胳膊死撑着匍匐前进,他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红痕,触目惊心。
他满手的鲜血抓住了她的脚踝,而且死死地抓着,她几乎感觉到了他的指甲嵌入了自己的肉里。
那一刻她看着自己的脚上流淌着鲜红的血,她看到男人眼中那最后的一线生机,但是,她也听到了自己嘴里发出了冷漠的声音——
“我救了你,那谁来救我?”
她救了他,那么下一秒那个拎着刀如修罗一般的男人冲过来的时候,谁来救她?在黑街里,若想安稳地走在每条街道上的话,就要学会如何明哲保身。何况,这里的人大多都不是善良之辈。
“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钱!”男人依旧不死心。
“省省力气,说不定你还能爬到对面去。”
钱,此时钱是买不了一条命的。而对面是车辆来往频繁的地方,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打个的,捡回一条命。
“你见……死……不救……我,我……做鬼也,也不……”男人嘴里已经淌出了血,那血在他说话间喷溅到了她的裙角。
“等你死了我再救。”她踢开了男人,看着裙子上的血渍——一会儿回家去,妈看到裙子上的血渍又要担心了……她已经答应她不再打架了的……
男人身子翻滚着,撞在墙边,捂着断臂不住地哀号着。
她转过身,一边歪着脑袋夹着伞把走着,一边把裙角反复地拿雨水冲洗着……
忽地面前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不怕吗?”
声音从高空坠落下来。
她抬起了头,男人的眼眸如两泓深潭,潭水中是不断旋转着的漩涡,吞没着周边的一切。
她瞬间将眸光深埋下去,“我只是路过而已。”
她不想卷入是非中。
可是他却说——“你已经在我眼前路过了两次。”
“不会有第三次。”
她会小心翼翼的,即使不小心看到了,也会远远躲开的,这个男人——身上背负了太多的是非,而她不想招惹的就是是非。
“我也不会给你第三次。”笑在他唇边不断地泛滥再泛滥,从浅入深。
人一怔,伞一落……
他说没有第三次,她以为自己是会得到如那断臂男人一样的下场,然而他却仅是笑着擦肩而过。
她以为他是彻底地从她身边走过,却未曾料到他说的没有第三次——是因为——她将不再路过,只能驻留,驻留在他——程子昊的生命之中,以一种永恒的方式……
正当窗外的斜雨不断地切割着她眼前的风景,将此时与彼时相互连接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小姐,吴妈打电话来说饭已经做好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眨了眨眼,侧过身子的瞬间忽地觉得衣料似乎摩挲痛了她的后背,引发了一股灼烧的痛,她皱着眉头说道,“回去吧!”
窗外依旧是斜密的细雨,天空依旧是淡得几乎没有任何色彩,只是……她已经闻不到那淡淡的烟草香,他,之于她是一个梦魇,而她已经走了出来,她所需要做的,仅是小心的隐藏,不再被他发现,不再走回同一个梦魇里。
近黄昏的时候,车终于抵达,而她看见了那在斜阳里被拽得老长的孤独的影,那影摇晃在四周的暮云里,被风掠过,发丝一致地朝北倾倒着,今晚,吹得是南风。
“你回来啦!”方茗从阴影中抬起了黯淡的眸,眸中瞬间闪动着荧光点点。
似乎是一种长期隐匿在黑暗中的植物猛地接触到了光明,她在触及他眸中的光亮后连连退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