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下车时,季云深没有再阻止我,也没有再说话。
就连我关上车门时,他也没有看我,他的脸侧对着我,目光一直望着前方,好像对我的离开毫不在乎。
可我分明感觉到车门关上的瞬间,他似乎投过来一个深邃悲凉的眼神。
可当我去看时,他依然望着前方,唇微微抿着,脸上毫无表情。
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又松开,我隔着车窗玻璃,对季云深笑了笑,“我走了,季云深。”
他依然毫无反应。
我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得很,失望,失落,难过,无奈,兼而有之。
我不知道的是,当我往回走,走向郑大哥的车走时,季云深一直通过后视镜看着我的背影。
我更不知道的是,当我们疯狂的纠缠在一起时,也许是激烈疯狂的吻刺激了他,因为过去他也曾这样疯狂的吻我,他的记忆恢复了,他想起了一切。
我不知道,当他冷淡的看着我,冷淡的说出那句我可以走了的话时,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也不知道,他要怎样才能压制着内心如惊涛骇浪般的汹涌情绪,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个傻瓜,一个被人深爱被人呵护却不自知的傻瓜。
郑大哥站在车旁等着我,神色有些焦虑,眼睛一直盯着卡车的方向,看见我下车,郑大哥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他快步朝我走过来,看来,从一开始,他就在等着我了。
“怎么样?没事吧?”
郑大哥关切的问道,我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没事。”
郑大哥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死死的盯着我,“你的嘴唇破了?”
我下意识的抿了抿唇,笑了笑,随口撒了个谎,“没什么,天气干燥,擦破了皮。”
郑大哥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扶我上了车。
我不知道郑大哥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我的话,但我很感激他没有再追问,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们的车开走了,那辆小卡车还停在原地。
两辆车擦肩而过时,我忍不住朝小卡车的驾驶室望去,正对上季云深深邃幽暗的眼神。
四目相对,平静如水,他的眼中一点火花也没有。
我的心一酸,可又暗自庆幸,觉得他能就此放开我,也是一种幸运。
眼泪即将冲入眼眶,又被我压了回去,我隔着车窗玻璃,慢慢扬起了嘴角,对着季云深露出温柔明媚的笑容。
分别后,只望各自欢喜。
季云深,珍重。
一直到我们的车子开出很远,我仍然从后车窗看见季云深的那辆小卡车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路很直很长,我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到最后,那辆小卡车变成了一个很小的点,最后隐没在车流之中,再也看不见。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有种预感,从今往后,季云深真的不会再缠着我,也不会再来找我。
今日分别之后,我们两人很可能就此散落在天涯,从此难相见。
我很讨厌我的预感,因为它很多时候会成真。
可这一切,我希望的我预感不要成真,我希望这只是我心底的担忧。
车里很安静,所有人都没有打扰我,也没有说话,优美的音乐飘荡在耳边,特别的悠扬悦耳,可我却听得很想哭。
我的眼泪一直流,流到最后都快流干了,小斐坐在婴儿座椅上,一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我。
婴儿的眼睛,特别的纯净,清澈,毫无杂质,干净得就像雨水洗过的天空。
小斐的眼睛是凌少那样的凤眼,狭长的,可是眼珠子特别亮特别圆。
小斐一直看着我,也不哭闹,他还不会说话,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似乎在安慰我,我勉强笑了笑,伸出手指,小斐一把抓住,用力抓着晃啊晃。
“宝宝,妈妈大概要失去一个人了,永远的见不到他了。”
小斐抓着我的手指摇晃,咿咿呀呀的说着话,我听不懂,可是他纯澈的眼睛,软乎乎的笑容,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幸福就好,他过得开心的话,妈妈见不见到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斐瞪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咧开嘴笑,露出几颗小牙齿,好像在赞同我的话。
雪儿姐姐递了纸巾给我,我接了纸巾,擦去眼泪,冲大家笑了笑,“我没事。”
我是真的没事,我只是有些失落,有些难过,还有些欣慰。
我的心情,复杂得连我自己都分不清。
车子开出了南都,往G市开去。
开到某个高速收费站时,偷偷换了车,在下一个下高速的收费站下车,拐了个弯,折回南都。
快到中午的时候,车子终于开到了凌家大宅,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足足一年了,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老爷子,三爷,凌太太,凌二婶还有凌玮,以及那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佣人,都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等我们。
车子刚停下,凌太太就迫不及待的跑了过来,连她一向最注重的贵妇仪态都顾不得了。
车门打开,凌太太便絮絮叨叨的说道,“总算来了,怎么这么久?我这心啊都等得熬不住了。”
一年没见,凌太太憔悴苍老了许多,头发里夹杂了很多白发,她五十岁左右,以前养尊处优,她的年纪顶多看起来四十岁,现在却至少有六十多了。
我想去抱小斐,凌太太满脸是笑的说道,“我来抱,我来抱。”
她的手虽然有些发抖,却依然很稳的抱起了小斐,边抱边小声的说道,“小斐啊,我是奶奶,奶奶抱你啊。”
小斐在她怀里没哭也没闹,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凌太太,凌太太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我的眼圈也红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眶泛红。
老爷子站在台阶上,拄着拐杖,苍老佝偻的身躯,让人看了格外心酸。
他真的老了很多,满头白发,手指枯瘦,好像每呼吸一口气,每说一句话,都在耗着他最后的生命力。
我走过去扶着老爷子,一如当初。
“老爷子还好吗?”
“挺好的,能吃能睡。”
老爷子说着,不知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呛着了,开始剧烈咳嗽,我连忙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老爷子好一会才缓过气来,说道,“好了,先进去吧,别站在这里吹风了,吹着孩子可不好。”
老爷子发话了,大家依次进了房子。
与上次相比,大宅明显更冷清了,毫无人气的感觉,不过,大概是为了小斐的到来,房间里擦得干干净净,一处角落都没放过,每一件家具都擦得很干净很亮,一点灰都没有,即便如此,仍掩盖不了这栋大宅的冷清。
凌太太抱着孩子,不停的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她叫着小斐的名字,又叫起了阿琛的名字。
凌家人还不知道阿琛还活着。
我心里特别的酸,特别的难受,凌二婶不停的安慰着凌太太,才让她止住眼泪。
从始至终,老爷子没有说一个字,我看着这个老人眼圈泛红,当年挺直的背,早已佝偻,他步履缓慢,却仍然固执的自己拄着拐杖走路,不肯让三爷搀扶,只肯让我扶一扶。
这个老人,有他的骄傲和坚持。
说起来,阿琛最像老爷子。
“来,抱孩子过来给我看看。”
凌太太小心翼翼的抱了孩子,走到太师椅前,给老爷子看,老爷子默默的看着,突然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