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当他回忆起在故乡的日子,总能记起来这样一幅场景:自己坐在临海的一处绿油油的缓坡上,迎着地中海,享受着从海面上吹来的微风。尽管带着一些咸湿,尽管有时海风并不都十分友善,可他还是喜欢这种感觉,从小就喜欢。
卡萨诺的家乡是一个位于西西里岛西南角,靠近大海的小村落。小村有着与喧闹的城市所不同的静谧和安详。但由于种种原因,这里与外界的联系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虽然沿着村子外的土路慢慢走,最终也能走到巴勒莫或是卡塔尼亚,虽然这里的居民偶尔也会得到外来高科技所带来的恩惠,可是大家似乎都对传统的生活方式情有独钟,仍然哼唱着民谣,种着谷物或是水果,过着普通的农家生活,享受着恬淡所带来的快乐。在这里出生的人们常常感到满足,虽然在物质上比不上城市里的人,但从精神上来说他们却十分富有。在所有的故事发生之前,卡萨诺一直认为家乡的这种生活方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尽管在那时他甚至连西西里岛最大的城市叫什么名字都还不清楚。
村子虽小,但五脏俱全。村中大部分人都务农,但也有专门的木工瓦工为村民修缮房屋,还有手工业者提供一些生活的必需品。除此以外,也有一些商人会定期地从外地拉货来这个小村让村民选购。在管理上,村民们会通过选举任命村长,村长再找人组成村委会管理日常事务。小村的方方面面看上去都十分完善,但却唯独缺少了一个特殊的职业:医生——甚至于,这个几百人的小村连教士都有,可就是没有一个医生。
其实以前村里还是有医生的。但自从那硕果仅存的医生世家断了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担当救死扶伤这个重任了。村民们大多医学知识匮乏,而且近年来他们的健康状况也是每况愈下。村民想要看病那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若是病的较轻那还好,可以静养一段时间,或是服用一些草药制成的简单药物,过两天大概也就好了。但如果病的比较重,那就必须离开村子,走上很远的路,到离这里最近的小镇上去看病。这样一来花了不少路费不说,而且最佳的治疗时间往往也被耽误了。由于医生的缺失,村民们的一些疾病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根治,甚至有很多已经变成了很难痊愈的顽疾。有些人曾设想可以从外面请一些医生过来看病——不过由于这个小村实在是太偏僻了,没有一个医生愿意到这里来,更别提安顿下来成为常驻医生了。就因为村里的卫生条件一直得不到改善这个原因,已经有很多村民离开了这里,放弃了祖祖辈辈一直守护着的土地和生活方式,到外面更开放更现代的乡镇或是大城市里去生活。很多小村的老人都对家乡的未来感到绝望,他们一度认为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即将走向灭亡。这种令人灰心的局面一直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一个叫做马西莫的乡村医生的出现。
老一辈的村民应该都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到小村时的情景。那天正好大雾,一些住得离村口较近的人家首先看到小路的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们都很纳闷——因为当时还没有到商人赶来贩卖商品的时节,而平日里几乎是不会有外人光顾这片穷乡僻壤的。
紧接着,那个神秘的人物穿过迷雾,来到了村民的视线里。他是一个身材高大而匀称的意大利人,外表看上去有30岁左右,正处于精力旺盛的年纪。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深棕色的,浑身上下散发出稳重和成熟的气息,让人觉得非常可靠。他自称马西莫·罗西,不过事后据说他的姓氏前面还有“德尔”这个中间名——众所周知,这是意大利贵族才有的标志。如此的种种,再加上他从遥远的地方不期而至,甚至来的时候还伴随着大雾,一些笃信上帝的人便坚持认为他是从天上来的,是上帝派下来解救村民的天使——而就他的职业来说,这个看似迷信的推断也不是没有道理。
村民们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干什么的。他虽然没有穿传统的白大褂,但他随行的装备中除了必须的铺盖以外,就只剩一个大大的药箱了,所以判断他的职业并不困难。西西里岛的一些偏僻地区至今还保留着乡村医生这种职业。他们是一种运用传统的医疗方法,只在乡下看病的医生——通常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云游式的,他们没有固定的行医地点,总是到一个地方看一个地方人的病,然后再离开,去下一个村子行医。这个小村的人都听说过乡村医生,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他们都曾急切地盼望自己的村庄能来一个这样的人——不管他最后能不能留下来,但只要能帮村民们解决一下眼下的症疾,也总是好事。现在,马西莫来了,就好像上天听到了村民们殷切的期盼一样,给予了他们最优厚的恩惠(小村的村民对上帝还是很虔诚的),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轻易让它溜走呢?
马西莫这个乡村医生在小村受到了空前的欢迎,这无疑让他感到有些意外。虽然救死扶伤的确能得到人们的尊敬,但他还是觉得小村里的村民有些反应过度了——其实他也只是偶然听说这里有个小村落,然后碰巧路过而已。不过他很快也就了解到了原因——这个村子里一个医生也没有,而村民们的健康状况也令人担忧。这十几年来一直穿梭在质朴纯粹的乡间,从未受过城市铜臭味侵染的马西莫不禁对这里的村民动了恻隐之心。他的良心促使他做出义务为这里的村民看病的决定——唯一能称得上是交换的东西,也只有村民免费提供的食宿而已。
说干就干,马西莫这一待就是一个多月。在村长特地为他腾出的一个房间里,他每天都要坐在木制的办公桌后,从早晨到傍晚,为每一个前来看病的村民坐诊。为了能让一些行动不便的患者也得到治疗,一般在白天的工作结束之后,他还会亲自到一些村民的家中去看病。除此以外,他还会不定期地向全村的村民普及一些医学的常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深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小了,要想彻底改变这个村子的窘境,就必须让每一个人都了解一些基本的治疗方法,这样就算自己日后离开了,村里的人仍然能够应付一些常见的病症,不至于束手无策导致病情恶化。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马西莫简直成了小村的英雄。每一户人家都盼望着他能够光临自己的寒舍——这样不仅可以和他近距离地交谈,还能让自家的孩子看到他们的榜样:“看,这位就是罗西先生!以后你一定要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啊!”在那一代孩子的心目中,马西莫就是偶像的代名词。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当得起这样的称赞:一个多月的集中会诊结束后,村民们的疾病几乎全都得到了医治;而一些实在无法完全治愈的病症,马西莫也尽他所能把病症的危害降到了最低。而与之相反,他却没有向村民索取太多。仅仅几顿饭和一个简陋的诊室(他的诊室和卧室是一个房间,仅用一块木板隔了起来)就已经足够。而且他在闲暇的时候也学习农民种起了地,后来连他的粮食也能自给自足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也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马西莫在继承他父亲的衣钵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自己的使命了:让更多的人——特别是穷苦的农民——能够看的上病。所以作为一个云游式的乡村医生,他注定要离开这个不为人知的小村,前往下一个未知的村落,让更多的人得到医疗的恩惠——而他之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到这里的。
村民们的感觉很敏锐,他们察觉到了马西莫的想法。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希望他能够留下来的。所以他们决定和他好好谈一谈——就算马西莫最后坚持要离开,他们也算尽了自己的努力,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然而事情的过程却出乎他们的预料:这次的会谈十分顺利,马西莫并没有抵抗多久,就乖乖接受了村民们让他留下来的请求。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他爱上了村里的一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