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气温下降很明显,窄夨的油漆路面异常清冷,偶尔经过一辆车,也不过是扬起一阵沙砾,卷着一阵风呼啸而过。道路两旁是芜杂而赤*裸的白杨,枯黄卷边儿的落叶堆积在两边的深沟里,像一具具死气沉沉的尸体在与时间的交锋中逐渐腐烂、发臭。
太阳逐渐西沉,光秃的白杨在斜阳的映射下拉长着影子,在路面形成一片灰暗的斑驳。
田仁雪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时不时地望一眼窗外极速倒退的凄凉之景,便又收回目光,纤指娴熟地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劈里啪啦地打着字,她正在跟自己的编辑沟通,确切地说是为了请假的事儿跟编辑软磨硬泡。她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说家,她的小说曾经只在网络上连载,近日,她终于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侦探小说集,并受到读者的强烈喜爱,可以说是名声大噪。
“我的小姑奶奶,南京那边的读者等着你的签售会呢,你怎么这个时候请假?还给我来了个先斩后奏,你是不是想趁这机会要了我这条老命啊!”编辑在Q上发来一句长长的抱怨,田仁雪咧嘴一笑,迅速回复道,“您放心,以后每年的清明,我肯定记着给您烧纸钱。”编辑回复,“死孩子!……败给你了,看在你小说销量的份上,我就批你半个月的假,多了免谈。”
谢过了编辑,田仁雪关掉电脑,将其装进电脑包的同时,蓦地,司机一个紧急煞车,田仁雪一个前扑,额头撞到前座的靠背上,还好靠背软软的,磕到的地方一点也不疼。还未等她诘问司机出了什么事,司机已经摇下车窗,将头探出窗外破口大骂起来,“你找死啊?”
田仁雪探着脑袋,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一个穿着黑风衣,身材颀长的男人张着双臂站在车前,旁边立着一个行李箱,前方不远还停着一辆出租车,一个人正躺在车下修理故障……
见司机气急败坏地瞪着自己,风衣男子摸着脑袋抱歉地笑笑,“大哥,不好意思,那车半路坏了,您看您能不能捎我一段路?不,不是捎,用词错误,我肯定给您算钱。”
司机不耐烦,“你没看见我这车上有人吗?”
“我看见了,我不也是拦不到车,眼看天快黑了,着急嘛!”
司机不语,扭脸看了看田仁雪。
田仁雪睥睨了一眼司机,淡漠地说了句随便。司机这才冲男人点点头,男人狂喜,拉起行李就绕到车的后侧,把行李放进后车箱后,他上了车,不过他没有坐副驾座,而是坐在了田仁雪的旁边。
挪了挪屁股,田仁雪转脸看看坐在旁边的男人,他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是个标致的大帅哥,然而,看着此人眼前却突然闪现前男友的脸,不禁另她有点厌恶,“美女,谢谢你啊!”男人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她回过神,扬了扬嘴角,算是微笑,“客气。”
“小伙子,你到哪?”司机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盯住男子的脸问。
“我到东石镇。”
“是吗?那更好了,顺路。”一听小伙子要去东石镇,司机心中一阵窃喜,发动好车子,便沿着笔直的油漆路继续向前开去。
抵达一个路口,出租车缓慢地拐了进去,从此驶离了平坦的油漆路,进入一段沆洼颠簸的土路。窗外,是有些荒凉的平原,道路两侧五米开外是大片大片种植小麦的粮田,小麦已吐露嫩绿,远远望去,像一大块灰绿相间的毛绒地毯。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终于能看见一些高低层次不太分明的平房,司机抬起眼皮,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瞟了一眼后座的两个人,“两位,前面就是东石镇了。”
“你也到东石镇?”男人既惊又喜,问田仁雪,“你是来看亲戚的吧?”
“对,你也是?”田仁雪注视窗外越来越近的房屋,漫不经心地说。
“不,我是队里轮流休假,轮到我,就想着回老家看看,没想到就遇上了你,真是缘……”一个‘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田仁雪冷冷地打断,“是碰巧。”
男人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了,摸着脑袋哈哈大笑几声,“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李皓。”话音还未落,一只大手就已经伸到田仁雪的眼皮底下,田仁雪机械地抬起手与那只手握了握,道了声你好,并不打算自我介绍。她从羽绒服的兜里掏出手机,拔出了爷爷田大友的号码,嘟声响过两声之后,对方接听了,声音颤颤地问,“小雪,你到哪了?”
“我马上就到镇子口了。”
“好,我现在就去镇口接你。”
出租车停在镇口的时候,夜幕已降临,镇里修的是水泥路,很宽,高高的电线杆上,路灯洒下青白色的光。
付了车钱田仁雪去后车箱取行李,发现李皓已经帮她拿了出来,道了声谢,她拉起行李就走,身后李皓追上来,青白色的光辉下,他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他从她手里抢过行李,笑着说:“我帮你拿,挺重的。”
田仁雪正要道谢,迎面走来两个男人,老的年过花甲,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了。
“小雪,欢迎回家。”老者一头银丝,见到田仁雪,他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田仁雪笑着唤了声爷爷,就被他拉着往‘家’走。
“行李!”身后响起李皓的声音,田仁雪恍然记起行李还在他的手上,这才折两步回去拿,而刚刚与爷爷走在一起的中年男人,此时就站在李皓的身侧,他身形颀长,浓眉大眼,英气丝毫不亚于李皓,见他正笑容慈和地看着自己,她礼貌地还予微笑,这才从李皓手里接过行李。
“原来你叫小雪。”李皓似笑非笑地道了句。
田仁雪淡漠地看他一眼,没应声,拉起行李箱快步追上田大友。
终于,在一撮老式平房的大院门前停驻,那是垒着一人多高墙头,有着空旷大院子的青砖瓦房,院中有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座北朝南的有四间房,西面有两间较之低矮的小房,像是厨房和杂物间。
“你奶奶给你做了好吃的,正等着你呢。”田大友提着行李往院子里走,田仁雪跟在后面,一阵阴风自背后吹来,她冷的一哆嗦,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青白色的路灯下,是一家挨着一家的灰暗的房子,有的窗户黑着,有的窗户亮着,像极了黑灰的布上不均匀地补了几块小补丁。
倏然,一个黑影从房侧闪过,田仁雪惊得愣住,用力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小雪,你看什么呢,快点进来。”田大友不解地看着她,他已经进了院子,田仁雪却还在大门口站着。
“来了。”
回到‘家’的感觉很踏实,奶奶沈月梅是个胖胖的老妇人,她很爱笑,待人温和,做菜的手艺更是达到了专业级厨师的水平。
饭后,将行李简单地规整了一下,田仁雪就打开笔记本电脑写今天的日志,她有写日志的习惯,也喜欢记录灵感和写作素材,这有助于她的创作。
十一点的时候,从田大友和沈月梅的卧室传出震天响的呼噜声,田仁雪无法专心地写东西,索性关了电脑准备睡觉,可刚刚躺下就听到一阵儿沉重的脚步声,原本她没在意,以为是有人路过,可脚步声一直反反复复,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披了件袄子出去,路灯已经熄灭,院子里黑呼呼的,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院子的铁门,走了出去,借着幽白的月光向四周望了望,哪里有人?
可能是错觉!田仁雪搓着双手,嘴里哈出两口热气,正欲回去,转身之际,却是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她心里崩嘎一下,寻着那白影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长裙,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正面向自己站着,看身形像是个女人。
“什么人?”田仁雪盯住白影,大喝一声。
白影转身就跑,田仁雪立即追了去,在追逐的过程中,她发现这个戴面具的人是光着脚的,身上的长裙也是夏天穿的那种,他不冷吗?
“站住,你是谁?”田仁雪边追边喊,然而,白衣人赤脚依旧跑得飞快,她完全追不上,终于,在拐进一个巷弄之后,没了白衣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