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接触下来吕岩发现王伯清拍的很有耐心。心里平静的就像脚下的那汪湖水,清风徐来,波澜不惊。
拍摄完毕之后,他会带着一些人在这片山、这片湖之间来回穿梭,在这里、在那里从不同的角度取景。
好几次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拍戏的导演,更不是个影视公司的大老板,就是一个游山玩水的游客。
吕岩这个刚接触演习的生娃子,被王伯清的节奏弄的很莫名其妙。拍戏,不说好,也不说坏。偶尔鼓鼓掌,夸过之后却要重新拍。
晚上,吕岩按耐不住,主动敲了导演的门,“王导,我这心里总是没底,我也不会演戏。你给说说呗。”
王伯清笑笑,只是告诉他,“没关系,挺好。真的,就这样很好。”这语气说的特真诚。
王伯清就这样把吕岩打发了。
得,导演说好,他还能说什么呢。
吕岩带着疑惑而来,又带着更多疑惑回去。他自己拐回屋准备好好的琢磨今天白天拍戏的过程。
其实,王伯清曾和王京华说过,“要的就是他不会演戏的感觉。”
演技,其实是个挺玄乎的东西。
至少,目前关于演技的认知还没有一个最明确又服众的答案。什么才是好演技?没有标准,只看心!
细数一下那些演技大奖的获得者,除掉演员身上的其他外衣,仅以演技二字来说,有谁能服众。颁奖前,大家伙吵得很是热闹。颁奖后,大家伙吵得更是热闹。
亚里士多德说,演技是以正确的语调来诠释不同感情。但是,他认为这种才能是天生的,且怀疑演技可以被传授。说白了,演艺学院什么玩意的都是骗人的。
德国戏剧家布莱特则坚持演员的客观性和训练的重要性。这是一项可以学习的技能专业。被大众广为熟知,演员吹捧的“表演三大流派”就是这个观点的后续产物。
王伯清此时的思想也很是玄妙。吕岩搞不清王伯清在想什么。其实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想拍什么。
正统学院派出身,拍摄广告起家,录像带、电视剧、独立电影,商业电影他都玩过。而且做的还挺好,电影圈,他王伯清也是一个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经常有人说,演技有瓶颈,其实导演也存在瓶颈。王伯清就是碰到了人生中的这个门槛。这个门槛他遇到了很长时间,很是痛苦。
他明白自己只要迈过这个坎,新的境界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从此就是一个新天地。
可是,急躁的王伯清在去年拍的那部电影失败了,急于求成四字解释了一切。
痛定思痛,又沉寂了一段时间。
直到他看到了《春去春又来》这本短篇小说。
这部电影就是王伯清的再一次尝试。
首先,他在影像世界里特意谈话了人物之间的对白。
然后要说一个简单又俗套的故事。剧情讲的就是一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的,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的故事。
最后情节结构也是小学生作文里最常见的春夏秋冬的时间顺序。如果只看剧本,你会以为这是一部为景区拍摄的风景宣传片。
一切回到最简单的状态,把表演放到原生态的时候,在原生态中寻找那一点灵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照常拍摄过去。王伯清还是按照固有的节奏,不疾不徐的拍着。有时一个镜头一遍就过,有时一个镜头拍七八遍。最多的时候,吕岩这个和尚第一次偷摸女孩身体的镜头一直拍了二十七遍。拍得好鼓鼓掌,拍的不好,也不发火继续拍就是。
他在这山、水、人之间期待着这一点灵光。这一次,他很有耐心。
新的一天拍戏开始,新的一天又结束。今天,吕岩没有戏,是师父和少女之间的对手戏。他就站在戏外看着别人怎么表演。然后又在内心里和自己的表演比较一下。偶尔他也站在导演身后,观察镜头里的戏份。导演看见了说了句,“看看也好。”
少女是王伯清从艺术学院里找的,大一新生,这也是他的第一部戏,只能算四分之一个专业人士。老和尚师父叫吕晓禾,本地人士,就在这化龙山脚下住。
因为要拍戏,他没有回家住,和吕岩挤在一个屋。因为拍戏,老爷子在生活中称呼吕岩徒弟,吕岩也叫他师父。
师父年岁不小,头发花白,身子骨瘦弱,却很是结实。用他的话说,“别看现在的小年轻吃得好,长得高高大大的,我一只手可以收拾俩,还不费劲。”
一笔写不出俩吕字,两人几百年前说不定就是一家。吕晓禾老爷子对吕岩甚是亲切和善。
师父很是健谈,经常和吕岩在屋里絮叨,说一些他在这山里面发生过的英勇事迹。吕岩也很是爱听,表现出一个合格的捧哏角色。
晚饭后,吕岩回到屋中。
老爷子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电视机里正放着戏曲。一个老旦坐在板凳上咿咿呀呀的一个人撑起一场戏。吕岩不懂戏,却说不上讨厌,静下心来听两句感觉还不错,别有一番风味。
半响,“师父,您是怎么演戏的?”吕岩问道。
师父,起了身,吕岩赶忙走过去扶了一下,又问道:“师父,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啊。大家都挺好的。特别是王导,挺和善的。”
“师父······”
吕老爷子把手中的遥控器一按,屏幕一闪,电视关上。老人笑着说,“感觉别扭得慌?”
“对,就是别扭。”
拍戏的这两天,导演一直不发话,也不提标准,什么都要自己悟,他总是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脚下是万丈悬崖,人在半空中,只站在一根绳上。
私底下,他会想自己也是贱脾气,这样的导演百年难遇,好多演员求之不得。自己却感觉心里不舒坦,难道导演把你骂个狗血领头才算舒服?
“师父我种地的。”吕老爷子从床头拿起旱烟杆,又从纸包中捻出一小撮烟叶。吕岩知道师父要打开话匣子了。连忙从桌子上拿过火柴盒,给他点上。
“我哪懂啥演戏。王导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呗。”
“我当时在山里转悠,寻思钓两条鱼尝尝。半路上碰到王导,非要拉着我演戏,还说要给钱。把我吓得,以为碰到了疯子。”
老爷子说到有趣处,手掌拍在盘起来的大腿上,还带个闷响。
“我当时就说,咱这一辈子都在和庄稼打交道。渝州城都没去过几次,会演什么戏。哪能坑你的钱,给钱我更不能演了。”
“那后来呢?老爷子。”
“后来,王导问我,大爷,您见过和尚吗?”
“见过,这化龙镇以前还有个老和尚来化缘,我还给他两个大馍呢。赶庙会时也上过香敬过佛。再说电视里也看过,谁没见过和尚啊。”
“王导说,那就行。知道和尚就行。大爷,你想咋演就咋演,只要你觉得是和尚就可以。”
“我一想,行了。既然你都这么说,大导演都不怕,我怕什么。他让我演什么我就演什么。不就是和尚嘛!”
“徒弟?”说完看到吕岩没有回话,叫道。
“不就是和尚嘛!”
“不就是和尚嘛!”
“师父,您真是我师傅!”吕岩高兴的说道。
“这傻孩子。”吕晓禾笑道。
“是啊,就是个和尚嘛。”吕岩躺倒床上想到。
他的家在一个小县城,城外就有一个小庙。庙里的人不多,主持、和尚三两个。当时,他曾在一些电视、报纸上看到一些和尚逛商场,上歌厅,开房间的新闻。有次陪奶奶上香还愿,他呢,就傻傻的站在大殿外观察过其中一个小和尚,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他吃肉的证据。因为这,还差点闹出笑话。
上大学之后,暑假期间。他外出游玩时,也因为奶奶的原因,特意拜访了一些寺庙。名山大寺有之,闹市净土亦有,野山小庙也有。虽然怀着一颗肃穆之心却总是对和尚的一举一动特别留意。
那些和尚都是什么样?
眼睛,可能是修禅学佛的原因眼睛特别明亮。
形体,和尚虽然吃素,但并不是面有菜色,面貌发黄。反而很是红润健康。或因环境使然,远离红尘心中有佛,一般都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
而且走起路来都是脚步轻轻,步履稳健。
吕岩在脑中想着那双眼睛,明亮、清澈、不惹尘埃。他看到了窗外,一轮明月,皎白清亮。
对着镜子,他不断的调整神态、心态。告诉自己心要静。
镜子中的光头配着这双眼睛,更亮了。小和尚笑了。
小和尚笑了,有人也笑了。
王伯清一大早,发现了一件怪事。吕岩这小子竟然戴着一副墨镜。他心里一咯噔,别出什么事吧。
向左右了解之后,昨晚没什么异常事情发生才算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像往常一样,王伯清坐在镜头后面,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和尚。和尚上山脚步轻快,却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让人特放心。
镜头拉近,特写下,一张脸出现在王伯清视线中,好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宁静中带着纯真,又有对外界的三分好奇,很是灵动。
“这双眼睛活了。”王伯清心底突然冒出这句话。
这个镜头下的画面内容已经拍完。但是王伯清没有喊停,剧组也不会停。
吕岩当然也不能停。站在山上,看着脚下这条通往外界的小路,小路长长的望不到头。
时间似乎停滞,终于一声“咔”响起把他从站立的姿态下解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