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心上的划痕,极像极像贾宝玉出家路上的脚印
不怕被痛苦扒一整层皮,就怕被伤得血肉模糊不堪入目。今天穿过地狱,才能到明天。只有跪在坟前,人才不在意膝下的尊严。
无为没有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而是庆幸玉珏没有离开。无为的心比玉珏烧伤的皮肤更惨不忍睹。他摔东西,踢门,撞墙壁,他要闯进ICU,他要抱走玉珏,去任何地方,去地狱都行,只要不再这里,只要不让她孤伶伶一个人躺在重症监护室。玉珏,你醒来吧,我有和你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决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我求求你们让我进去,给她捋捋头发擦擦脸,让我扯直她的衣角,玉珏非常爱干净!我求求你们!”他与人,与空气,与看不见的牛鬼蛇神格斗着。他若再不冷静下来,只有两个结果:被保安交给警察带走,被医生强行打镇定剂。
隔着玻璃看着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玉珏,无为的身体,根根血管在爆裂,神经被一条条扯出来,内脏在萎缩,器官都不翼而飞。无为正被凌迟。她一秒未醒来,他就被活生生割下一片肉。什么时候他的心尖儿被剜掉了,什么时候他也就死了。
失去亲人的痛苦最好不要能体会,最怕能对这种滋味感同身受。好痛啊!而这种痛,玉珏早就忍受了。失去父母的痛苦,以及那种与日俱增的思念与遗憾,不把人彻底摧毁,而是将人摧残到生命尽头。原来玉珏一直活在这种感受中!原来玉珏这么坚强!
玉珏入院的第四天,虽仍旧昏迷,却脱离了生命危险,离开了重症监护室。无为这才有勇气拨通有为的电话。,太突然,太残酷,有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上一次见玉珏时,她还问他要吃什么馅儿的饺子,下次包给他。有为死捏着手机,仿佛掐着无为的脖子,有为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有为第一次像逐日的夸父,纵使双腿几乎瘫软,在拦下出租车前还是跑了五条街道。
玉珏,你千万要醒来,我命令你,命令你醒来,必须醒来!必须!醒来!求求你!醒来!求求你……有为是如此马不停蹄,汗水把他的一切都湿透了,把天地都湿透了。玉珏,你要醒来给我擦汗,就像小时候我踢完足球,你总会递给我一条毛巾那样……玉珏一定会醒来!需要她做的事还有那么多,需要她照顾的人还有那么多。玉珏不能撇下这一切不管,她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她是要醒来的。
上帝啊!我求求你!如果我这辈子只有一次求你!如果我这辈子只能求你一次!那就是这次,就是此时此刻!我求你!求你千万让玉珏醒来!上帝啊,我从来没信过你,也从来没不信过你。玉珏若能醒来,我一定信你!上帝啊,求你千万让玉珏醒来!只要她能醒来,你让我做什么,夺走我的什么,我都愿意!
害怕睡觉,更害怕醒来。无为争分夺秒地看着玉珏,怎么看都看不够,也根本舍不得睡。他恨不得一秒钟能看出个万年的光景。在体力不支熬到肉体行将崩溃的那刻,他才躺下。无需惊醒,他知那根本不是睡眠,只是闭了很久的眼。他不停的想起曾经,不停地看见她醒来。
玉珏昏迷不醒,无为一遍一遍听着她手机微信里的语音。听的不是她说了什么和谁说,只是要听她的声音。他在她所有的通讯录中,都是被收藏的星标朋友,她的草稿箱里有给他编写的短信,备忘录里有他给她的心情……玉珏,只要你醒过来,你醒过来我们就结婚。玉珏,你最疼我了,看我饱受折磨,你肯定很心疼。玉珏已经几天没见到自己了,却不会像以前那样更加思念自己。她也因无法看见别的男人而确定他安无为最帅。此刻的无为,不求玉珏理他,只求她能听他说说话,他心里太难受了,他甚至完全女性化了,他需要倾诉。
他把玉珏的手机设为飞行模式,不敢登录她的人人,微博与微信,他怕收到她亲朋好友的只言片语。是的,他不敢面对,不敢面对被那么多人挚爱的玉珏被他亲手毁掉。无为若知道玉珏的追求者对她有多么的好,或许能晓得她对他的爱有多少含金量。
无为架着画板,对着昏迷苍白的玉珏画着她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时的样子。他画了多少就毁了多少,画不出来,原来自己从未在意过玉珏那时的样子,自己真是个畜生。他心中的痛苦,暴力地发泄在撕画上。越画玉珏越心如刀割,他转移焦点,开始画小熊,仙子,精灵……最后,他一遍遍画着城堡。玉珏曾说过,等她有很多很多钱后,要去欧洲买个城堡。无为要设计一个无与伦比的城堡,等玉珏醒来后对她说,“我们就去盖这个城堡吧!”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他此时有点用,像个男人,她的男人。构思城堡也转移了无为的部分注意力,减轻了往事和现世给他的痛苦。玉珏昏睡之灵,应该会很安慰。
不怕有心理准备的灾祸,怕猝不及防的剧变。千万别再说人定胜天,人真的能脆弱到不堪一击。明明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这么快这么狠,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居然会在自己身上上演。有为以为几天没联系,玉珏的嗓音会因坚持每天6点起床练功而更加甜美,玉珏如黛的眉毛会因在睡前用生姜长久地擦拭而日臻完美……等不及电梯,七层楼,他越跑越累却越跑越快。有为撞门而入,差点摔倒在地。
无为从画板上抬头,肿胀血红的眼球空洞地望着有为,胆小而负疚,这是弟弟犯错后请求哥哥的原谅与保护的眼神,这眼神有为似曾相识。无为中学时沉迷于飚摩托车,有次带天天疯玩时遇到一辆大卡车,天天用自己的命换下了无为的命。当无为埋掉天天血肉模糊的尸体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见到正在急切找他们的有为时,就是这种弟弟的眼神。有为仿佛听到猪肉摊上用剔骨刀刮骨头的声音,一刀一刀,都刮在自己身上,他在承受着剐割不死的巨痛。比起刮骨疗毒的关羽,有为此时更像败走麦城的关羽。
有为一定要通知玉珏的姥姥,无论多于心不忍,难以启齿。姥爷身体不好,只有姥姥过来了。姥姥,一直用傣语支民族的传统历法记日,谙熟每个神仙诞辰和良辰吉日。二十多年未变的发髻,二十多年未变的素衣,二十多年未变的银镯,姥姥永远停在伴随他们三人成长的这二十多年,未被时间带远。
有为和无为跪下请罪,堂堂九尺的男儿被现在身高一米五的姥姥扶起,让他们更加无地自容。没有神林古树清宫茅素供姥姥敬拜励神寨神和其他神灵,她整日整夜地做糕点,挑选最漂亮的水果,跪在地上对着墙壁恭恭敬敬地祷告。姥姥小心翼翼地拿出玉珏小时候的衣物和玩具,那只被无为恶作剧摘下一只胳膊的布娃娃也在列。自始至终,姥姥没掉一滴泪。
玉珏,姥姥和无为都在你身边了。你心里踏实了。乖,睡饱了,就起来给我们包饺子吃。
我本可以保护你,帮你礼貌又体面地斗争;我本可以让你更加美丽矜贵,不因爱而作践自己;我本有能力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但你还是哭了,但我还是辜负了,但你还是疼睡了,但我还是没资格了。我本可以对你说,请允许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可我最后却是在你面前诅咒自己被千刀万剐,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