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52年,燥热的黄昏,红眼蝉正在柳树浓荫中嘶声鸣唱,二十五岁的朱元璋悄然走出凤阳皇觉寺大门,只身踏着如火的夕阳,顺着滚滚流淌的淮河水一路向东,头也不回地直奔红巾军濠州大营。此后经过十多年转战拼搏,他最终在元朝废墟上开辟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明朝。
两百多年后,寒风凛冽的甘州官道飞雪连天,一名戴着风帽的矮个子青年正踏着厚厚的积雪顶风前行,他以戴罪之身欠债杀妻弃家出走,逃入甘州城后投奔官军谋求生路,不久便杀死上司揭竿而起,领兵一路打出关中,纵横中原无可匹敌,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屡经挫折却反复崛起,最终兵锋直指北京,把崇祯皇帝逼死在煤山。他当然就是李自成。
这两个人一个开辟了明朝,一个瓦解了明朝,如果要讨论二者之间的共同特征,历史学家可以写出好几本带有参考文献的又沉又厚的专著,从家庭背景生活条件和历史环境等各个方面加以总结分析,但他们很少考察一个看似无聊实则却很关键的问题:朱元璋和李自成在创业时都是光棍。
中国历史上的著名群体事件大都是由失去交配权的光棍挑起的,有时领兵作乱的反贼并不一定就是单身,甚至会有数不清的女人,比如洪秀权,但追随他们南北征战的炮灰绝大多数都是光棍。他们无妻无子无钱无地,根本没有后顾之忧,他们组成了势不可挡的光棍洪流,在雄性激素的驱动下不断发泄过剩的精力与激情,兵锋强劲所向披靡,摧枯拉朽烧杀淫掠,马踏之处皆为平地。他们书写历史,他们改造历史,他们毁灭历史——中国战争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部光棍躁动史。
很少有人站在光棍的角度分析社会问题,所谓饱汉不知饿汉饥,这是一个黑暗的思维陷阱。但生存与生殖,又确实是人类社会的两大基本支撑点。当权者要想管理好百姓,就必须对“食、色”二字负责,他们也基本做到了:寻常百姓除了在家制作各种美食,还可以上酒楼下馆子,各种吃法花样繁多层出不穷,中国美食因此而堪称绝品。在“色”方面也有类似措施,古代政府大力保障婚姻家庭的稳定与繁荣,同时又给男人以充分的享乐自由,除了在家自给自足饱暖淫欲,还可以到妓院娼嫽去春风一度纵享艳福。因为统治者认识到了这个简单的道理:男人食欲得不到满足会闹事,性欲得不到满足也照样会闹事。虽然光棍很难发出自己的声音,否则他们就不会成为光棍,然而问题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并不会因沉默而消失——越是贫穷的光棍越难获得交配机会,但交配权是和生存权息息相关的基本人权,如果没有交配权,苟活于世又有什么具体意义呢?前景越是灰暗的人越有暴力倾向,他们只能用暴力证明自己的存在,此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难道靠乞讨可以求来交配权吗?如果可以的话,朱元璋早就妻妾成群了,他当年就是个优秀的乞丐。对他们而言,多活十年或者二十年并没有本质区别,趁火打劫说不定还能打出一片新的天空,所以光棍最有暴乱的动力。社会调查结果也表明,性别比例与人均暴力犯罪率呈明显正相关,更与谋杀率有着惊人的联系。结论是明确的:男性比例攀升会导致社会结构不稳,直至成为革命的强大驱动力。中国历史朝代有规律的频繁更替,呈现的正是光棍有规律的产生和消耗的过程,而任何规律背后都必然隐含着一定的科学逻辑。
要深刻理解这个问题,首先要打破一个陈旧的观念,不要以为生男生女是随机事件——进化领域几乎不存在完全随机的事件,如同指纹形状这样的小事都受到各种因素的干扰,更不要说关乎人类繁衍的大事了。有研究表明,在子宫着床之初,男性胚胎约比女性多出20%,但因为流产率较高,导致正常出生性别比例大致维持在105左右,即105个男人比100个女人,上下浮动两点都属于正常范围。男性比例之所以仍然略高,是因为他们更容易冒险,也更容易遭受疾病的打击,而且有打架战争之类的额外消耗,因此死亡率高于女性,待到性成熟时,反而会出现女性略多于男性的局面,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正好为普遍存在的一夫多妻制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而在现实世界中,干扰男女出生比例的因素极多,只不过不为人知罢了。比如很多人都知道乌龟和鳄鱼卵的孵化易受温度影响——较高温度下会孵出较多雄性,反之亦然。类似情况在人类生育过程中同样存在,科学家分析了德国1946年到1995年的月均气温与婴儿出生记录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果:在炎热的夏季怀孕生出的男孩居多,寒冷的冬季则正好相反。这也成功解释了俄罗斯男性偏少的现象,那无疑与当地寒冷的气候密切相关;对瑞典两百多年的出生记录统计也证明,在遭遇社会动荡或自然灾害之后,女孩的出生比例往往高于男孩。911事件意外证明了这一结论,当世界贸易中心被摧毁后,美国出生的女婴数量猛增,很多男婴在出生前就因自然流产而死去。也就是说,当妇女承受着各种因素造成的巨大精神压力时,她们往往选择生出女孩而不是男孩,男性胚胎要么无法着床,要么自然流产。相似的情况在世界其他地区和原始部落也重复出现。
这种生育策略隐含着一个简单的博弈,男婴对严酷环境的预期值更低,那意味着出生后将会面临残酷的雄性竞争,甚至可能根本找不到伴侣。对母亲而言,光棍带来的遗传回报为零,既然如此,则不如改生女孩——女孩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机率更大,遗传回报也相应更多。该策略在男女比例失调时也同样适用:当男性数量超过女性时,每个男人都面临着巨大的交配压力,特别是女性在婚姻市场中的议价能力提高,对男性的要求更加严苛,她们甚至宁愿成为剩女也不愿自降身价,更是加速了光棍的积累,使得雄性竞争更为残酷,此时再生男孩就是不明智的选择。相反,当女性数量明显超过男性时,男孩的出生比率就会不断攀升。
这一策略在现实生活中的表现非常明显,并已被大面积的人类学调查所证实:富人因为生活稳定,往往会生出更多的儿子,以期带来更多的遗传回报;而穷人的生活前景暗淡,就算生下儿子也可能在雄性竞争中落败,因而会生下更多的女儿,女儿无论如何都会找到配偶,甚至有幸成为王子眼中的灰姑娘,带来的遗传回报当然要高于一无所有的光棍。
把上述信息进行综合分析,就会得出清晰而可怕的结论:当社会动荡经济低迷时,男性出生率会随之降低,从而造成男少女多的局面,此后多生男孩比较合适,加上社会经过休养生息,形势渐渐趋于稳定,于是男孩的出生率会不断攀升,数量最终将超过女孩,并继续上扬,结果再次导致性别比例失调,成年光棍数量迅速积累,政府对此根本来不及调整,因而再次引发社会动荡,另一个循环重新开始,其间光棍数量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即降低升高再降低的规律,我姑且称之为光棍曲线。在这条黑色的曲线里深深隐藏着冷酷的杀机,正是追寻中国古代社会动荡和历史变迁的重要线索。
历朝历代的兴衰背后,都埋伏着一条或长或短的光棍曲线,因为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有明显的重男轻女意识,那是农业经济的必然产物,定居与农耕的生活方式有更稳定的营养供给和更充足的抚养后代时间,也更容易形成稳定的人际关系,这都有助于人口的迅速增加。而农民除了需要劳动者,也需要土地继承者和守护人,能够担当如此重任的最佳人选当然就是他们的儿子,因为女儿势将嫁为人妇,从而远离他们辛苦劳作的土地。虽然自古以来败家子的传说很多,但每一对父母都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人中龙凤,等他们醒悟时已然迟了。
受到这种观念的强烈影响,民间极易出现男多女少的局面,再加贫富分化导致富人可以拥有很多女人,被排挤而失去交配权的底层光棍数量更是惊人,可他们的交配欲望也是刚性需求,虽然有时可以用手来解决,但并不能解决一切,过度积压的欲望极易形成畸形的破坏力,进而引发声势浩大的光棍战争。当多余的光棍经过了刀枪的损耗,男女比例再次趋于平衡,社会才可能重新恢复稳定,这是历次农民战争反复呈现的恶性循环。
所以一个典型王朝的正常寿命大约在两百年左右,那正是光棍数量经过损耗然后重建并增长到可以再次爆发战乱的时间,具体能够持续多久,与战争消耗的光棍数量有一定关系,消耗的光棍越多,重建的时间越长,王朝持续的时间可能也就越长。大约经过十几代人的努力,旧的王朝终将被光棍推翻,新的王朝会贮备新的光棍,他们也将积极酝酿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