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堵墙暂时没有再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至少在几天的时间里我和爱丽丝恢复了表面上还算平静的生活。
过了一星期，我和艾伦约好去帕博耶。
我们坐在吧台旁，看着老板从那里凿制冰球。听他说过，他的冰是在零下五到十摄氏度中至少冷冻四天形成的，这样冰不会在酒中迅速溶化而影响调酒的口感，色泽也会更加迷人。先用长相有点像菜刀的大切冰刀，在锤子的帮助下轻轻将大块的长方形冰条切成一块一块正方形的冰，然后用三头叉将正方形冰块的棱棱角角全部除掉，最后再用小的削冰刀像削水果一样把整个冰块切削成球形。冰球并非是非常完美的球形，上面有些坑坑洼洼的感觉，但其过程却堪称完美，毕竟不是球形冰模直接制取，而是纯正的手工制作。结果冰球在灯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放进杯中也融化得十分缓慢。老板的动作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品，在为我和艾伦做好两杯调酒之后，又开始凿制冰球。
“老板在开店前对调酒学习了多久？”我问道。
“从高中时代就在哥哥开的店里面帮忙，做些杂务。做完之后就会跟着身为调酒师的哥哥学习凿冰球，大概至少凿了十五年的冰球，然后才开了这家店。”老板微笑着小声说道。
“十五年，感觉真是很长的时间呢。”
“其实没有想象的长。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男人都喜欢跟冰打交道，我跟他们也一样，一凿起冰球来心里就踏实得不得了。”老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中握着初现球形的冰块飞快地削个不停。
“好像在你的调酒中，冰是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呢。”
“没错，在这种风格的调酒中，冰的制取和凿制绝对占了半壁江山。”他轻轻点点头。
别的客人点了一份得其利。其实得其利加碎冰调制的话就是需要加两个粗吸管的海明威式的冻唇露，而单纯制作得其利的话就不需要加入碎冰，只是在用雪克壶摇制时加入大冰块即可。老板用盎司杯量出适量的白朗姆酒，以及适量的柠檬汁，倒入雪克壶中之后加入半茶匙白砂糖，用不锈钢冰夹夹入4块冰块，然后以一种优雅的姿势充分摇晃。摇制完成后，倒入饰有柠檬片的鸡尾酒杯中。全部动作一气呵成，使我这种调酒的拥趸非常向往。不过，他的调酒方式非常复杂，不是我这种回家之后只追求简单喝一杯的人能很快掌握的。看到他凿制冰球的专注和技法，我想，长达十五年的练习绝非虚妄之言。
不管中央湾的购物中心开了多少酒吧，帕博耶肯定是我周末时来一杯的必选之地。这里的时光以我所期待的方式缓缓流逝，所有的痛苦与不安在这里都被驱逐到月球之外的什么地方，身为调酒师的帕博耶老板用自己的实力将所有宾客身上的负情绪拒之门外，然后在门上插上厚厚的木制门闩，保护着这里静谧而轻松的气氛。
我能否保护公寓中的两个人不受到世界内侧的什么存在所侵蚀吗？而这又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心里没底。
回到公寓之后，我又登陆仙境，柴郡猫把一周的重要日志发给我。
我只是简单一看这些列着优先等级的日志，其中很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现在仙境的注册用户已经超过17万人了，每天在线应用游戏对战和观战功能的人数超过8万人，但我已经失去了刚开始的自我满足感。与我很久没有耕耘仙境有关，也与我现在遇到的困境有关，总之，我像对待例行公事一样打眼扫了一下柴郡猫为我整理的日志。
结果我看到一个让我不禁笑出声音的事情。
有一个人类，在仙境长时间冒充AI来参与同AI有关的对战，然后取得了骄人的500连败的战绩。由于柴郡猫判定那个人没有作弊，所以冒充AI就冒充吧，既不会惩罚他，也不会做其它不利于他的事情。但是仙境中的人类会员那边完全炸了锅，各种议论都有，包括关于AI的阴谋论，或者对他个人的讽刺挖苦。我倒是倾向于柴郡猫的判断，只要符合仙境的规定，我们都不会就此事发表任何评论的，虽然心底里觉得这件事还是蛮有趣的。
当然，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人的动机，可能会有什么有趣的缘由在里面，我如此认为。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说不定会见到那个人。到时候我一定要请他喝一杯，然后好好问问他这么做的缘由，哈哈。
看完日志之后，我就又在仙境中四处游荡。
看着偏蓝色调的论坛页面，突然有一个想法在我心里诞生。
“柴郡猫，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说道。
“嗯，怎么了？”现实中的机器人柴郡猫带着露齿微笑问道。
“能不能让论坛变成一种虚拟三维的聊天室呢？比如说进入论坛后会虚拟出一个长长的街道，街道上有很多小店，这些小店对应着不同的功能区域，比如说讨论区，购买交换区，游戏对战区和观战区等等，相当于用一个三维引擎来替换以前单纯的页面，能实现吗？”我一边组织想法，一边补充道：“实际上我看过很多虚拟的三维聊天室，但是像我这种想法的好像还不曾见过。”
“嗯，虚拟的三维聊天室的确是已经非常常见的技术了，但是你描述的这种设计情况确实没有。我需要从相关技术网站上进行自学习，当然，只要虚拟三维聊天室是可行的，那么你想要实现的功能就不是多么难以实现的事情。”柴郡猫回答说。
“那么，实现这种三维模型的建设，现在的服务器压力大吗？”
“以现有的人数和那种模型的需求，暂时还不构成问题，如果有扩充性能的需求，我会及早向你报告的。”
“嗯，那麻烦你了。”
“不客气。”
经过了几天的思考，虽然之前一直对于面前的困境无从下手，但脑子里还是逐渐形成了一些思路。我自己用VI从购物中心的官网搜索那里的平面图，最终找到那个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的平面图，下载之后我立刻用自己的一体式打印机打出来，手上拿着铅笔一点一点勾画。
在这张A3大小的黑白图纸上，我用铅笔描着我们那天在这个购物中心的行走路线。我们的行走路线非常正常，休息的时候也没发现任何问题。问题出在我们走向麦比乌斯环中心的时候，总有些不对劲的事情敲击着我的大脑。我根据路线和过往的建筑物进行对比，最终锁定了那个问题区域。那里的的确确是麦比乌斯环的最中心，下载到的图上标示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室内草坪，完全没有墙和大门的示意图。建筑内有很多通透的区域，就是像高档宾馆内从一楼直通楼顶的通透空间，这样人们在巨大的室内步行街漫步时不会产生压迫感。按照这张平面图，那块中心地带并不处于通透的空间，而是处于像立柱般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区域。墙大概正好围住1楼的室内草坪，而那含着巨大木门的墙体绝非用来保护施工，这点我还是非常清楚的。从那附近的低温，难看的墙体和并不友善的巨锁来看，正是这些奇妙的违和感驱逐着游客们远离那里。
也就是说，那里完全不该出现那诡异的墙和大门。
如果要继续探讨问题的话，那么充满违和感的青砖墙和厚实的大门究竟在保护着什么呢？那里面总归有什么希望将人拒之门外的存在。但究竟是什么呢？将如此不自然的东西建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地方，而且如此大费周章，我想与这东西有过遭遇的人完全没有办法将其置之不理。
我用VI在网上找到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里负责安全事宜的部门，以及那些部门办公人员的联系方式。这些联系方式是一种虚拟的固定电话，只要该部门的人进入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之后，就会有权限自动绑定这些虚拟的固定电话号码，如果我通过VI联系步行街安全部门的话，就会自动与在该区域内值班的人员进行联系，而当一个虚拟固定号码对应多个联系人时，则会按照值班表的顺序，自动选择合适的人来接听。幸运的是，我联系上的那个人在我的VI界面上显示其职务，而且他正是在这个时段工作的值班长。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对方接到通话后礼貌地问道。
“你好，我是一名游客。我在室内步行街里面发现一个地方，那里的温度远远低于正常温度，请问那里是否有液氮或者液氦之类低温物质的泄露呢？”我这样问道。
“噢？暂时我们没有收到类似情况的通知，如果真有这个情况的话那可就太严重了。请问您是在哪里发现的这种情况呢？”
“室内步行街一楼的正中心。”关于其他的事情我一概没说，只是把可能的问题和地方报给对方。
“嗯，谢谢先生，我们马上派人过去检查。”值班长如此回答道。
结束通话后，我开始静静等待。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现在所作的事情已经足够，事态可能会有所发展，这起码比自己一直待在原地强。不过还是有些暧昧的记忆在脑子里打转，总感觉还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漏了，不过，就是说不出那个东西是什么。
过去了一两个小时，我一边喝着兑热水的格兰花格威士忌，一边看着麦比乌斯环形状的室内步行街的平面图。不知道那个值班长在发现那堵墙之后会不会联系我，这点在之前通话的时候没有说定。
暂时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做了，接下来只能静待来自世界的回音。这样也好，需要等待的时候就该慢慢等待，对我而言这就是我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诚意。只是面对那堵墙时，这些诚意依旧不够。大概还需要什么，我尽量用短暂人生中已经获得的经验来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
心里无法平静下来。我慢慢踱步到公寓的阳台，看着一轮地球挂在永恒不变的位置。它是迄今为止人类唯一所知的自发诞生生命的星球，从这里可以依稀看到的白纱笼罩在蓝色的海洋之上，而身处月球的我们正在慢慢绕着它转个不停。
离开盖亚很久，也许我们都变成了安泰俄斯。由于失去了什么庇护，我才会遇到如今的问题吧？但愿那堵墙不会在这个孤寂的月面生根发芽，不会长出无穷无尽的荆棘。当然，如果发生那种情况的话，我也要想办法摧毁无尽的荆棘，因为这里已经越来越像我的家了，我不能任由现在的生活被那等不明不白的存在而磨损。
这里是我真正的家。
对着整个人类的家乡，我用右手举起杯中的威士忌，然后一饮而尽。
“干杯，地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