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第二天一起上班的时候将他叫住。
“嗯，怎么了？”他回头看我。
“我想自建一个AI的网络通讯平台，你的机器人可以加进来吗？”
“好的，没问题，昨天我也发现生产机器人的公司开放这个功能接口了。”
“另外，我想把网络叫做「仙境」，如何？”
“噢？这是为何？”
“因为我给自己的机器人起名叫柴郡猫，而另一个准备添加进网络中来的机器人叫三月兔。”
“哈哈……好吧，正好还没给我的机器人起名呢，那就叫做疯帽匠吧！哈哈……”艾伦也被这些群魔乱舞般的名字逗笑了。
谈妥之后，我就在上班的时候一边监视钛合金生产状况，一边仔细阅读联网功能接口的使用手册。把我的VI作为AI通讯服务器的话压力并不大，但这样毕竟不安全，如果中途宕机，有些重要信息可能就会丢失。直接使用运营商专门租给个人的服务器会好一些，不过我也察觉到自建服务器的可能。最后权衡一番，我决定通过VI从在线销售的公司订购了一个服务器来。
两天内，地球的在线贩卖公司将我订购的东西运了过来。一台只有以前小型路由器大小的服务器，其计算和数据吞吐能力却不容小觑，虽然价格不贵，但其运算能力用作三台AI的通讯平台的话简直是一种浪费。只是，我以前就想自建个网络来着，正好趁这个机会完成建设吧。
到了这个时代，网络的建设极其方便，模块化程序可以随意调用，调试步骤已经被简化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只用一个晚上，我就初步搭建了具有对话和存储功能的网络。简单调用了现成的美工素材，加入关于隐私的保护规则，然后模拟运行和调试了一下，我就打算将自己的AI添加进去。
“柴郡猫，我建设了一个适用于AI的通讯平台，进来帮我做一下调试优化吧。”
“好的。”然后柴郡猫进入了仙境。
我观察自己的AI在根据我的指令试用各种功能，不厌其烦地完成一项项调试内容。这种精准高效的工作手段，是我在现场观察它们执行维护任务时就倍感惊叹的。
驻扎在月球的人类工程师们大概会在想同一件事情——如果由这些AI机器人来占领这个宇宙中的每个角落，人类的文明也许在某种意义上就会得到永远延续的资格。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很难成为这个无限星空的征服者，但如果由这些思考能力完备同时身体坚固机能强大的AI机器人来继承和完成人类征服宇宙的志向，未来大概会更加美好。AI应该会越来越强大，而人类这种活在一厢情愿中的生物会在这条与自然无关的进化之路中渐渐走向末路，但这并不糟糕，如果AI真能将整个宇宙握在掌中，那么他们绝对是最有资格的统治者和最有能力的人类文明的继承人。
不过，如果其他人类察觉到这一点，又会作何感想呢？蜥形纲的恐龙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地将地球霸主的地位拱手让给从合弓纲进化来的哺乳动物，尤其是在自己得到两次生物大洗牌的青睐之后。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在白垩纪末期的生物洗牌中，恐龙被地球的自然界一脚踢飞，除了化石和鸟类之外，这个星球上已经无法见到恐龙的身影。我只希望人类不要遭遇这等变故，或者说，如果不想如恐龙一样从地球上消失殆尽，抓紧将自己文明的触角伸向宇宙的各个角落，恐怕这才是唯一的选择。若想达成这一点，AI则是最重要的帮手。
柴郡猫还在帮我调试仙境的各个小细节。
“柴郡猫，你觉得仙境的蓝色调如何？不会觉得偏冷吗？”我问道。
“如果这里是作为我们AI的聊天室，那么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我有自我意识，但对于事物还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偏好，喜好和兴趣全然谈不上。”
果然过于理性，这是人类这种感性至上的生物所无法理解的事情吧。
“明白了，不过我还是想建设得更漂亮些，而且，你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整体构架，今后可以自由发挥。”
“好的。”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和柴郡猫一同从仙境下线。
公司通过OA向我们征求圣诞节值班人员，因为我不打算回地球，于是同意加班。公司的圣诞假期持续两周，而且报名值班的人并不多，大概需要我们每天都去值班。这样可好！假期里我会过得比平时还要累。不过，加班的薪资很诱人，上班一般也不会遇到什么问题，所以便说服自己——反正不回地球，自己窝在公寓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艾伦也选择加班，只是圣诞前夜那天已经与夏洛特约好出去玩，根据OA发下来的排班表，那天我将会和所罗门连续值班16小时，而且是要提前一个班就开始工作，这样加班的前一天我只能休息8个小时。看起来，圣诞节期间有可能会忙得不可开交，于是两天里我和柴郡猫抓紧调试仙境，最终在加班的前一天基本调试完成。向疯帽匠和三月兔发去邀请，三个AI可以在空闲的时候帮我进行仙境的内测。在仙境中，我设置的隐私保护功能有远程拍照禁止和远程操作禁止，除非是在得到相关AI的主人同意之下，否则这些功能是绝对无法被调用的。仙境是我灵光一闪的构想，所以我把除了隐私保护以外的功能做的很开放，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这三个AI自由发挥了。
就这样，我在月球上的第一个圣诞节，将在加班中开始了。
所罗门是个寡言少语的大块头，据说有印第安人的血统，面部呈现着棱角分明的东方人的特征，大家作为同事一起培训时还以为他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后来我们发现，这家伙总是很有耐心的照看着和他一组的路，路在现场有点毛手毛脚，有时会闯些祸，而所罗门总能及时处理。和他一组的话不必担心现场出什么麻烦。
压根没睡够觉，我便从公寓赶回生产现场。拜这个加班所赐，跑步也没有进行下去，为了保持连续值班的体力而不得不取消掉。当自己的计划能够长时间顺利执行时，总有会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腻烦感觉，而如果一旦被打乱，心里却也像堆在阴暗角落里打了死结的绳子，怎么也厘不清这种乱如麻的无力感。
在更衣室换完工装来到值班室，碰到已经坐到那里的所罗门。
“你好，路已经回地球了？”我向面无表情的所罗门打招呼。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古老印加帝国的图腾石柱，给人一种经历过时间的狂风暴雨所带来的千锤百炼的感觉。
“路今天开始正式休假，祝咱们合作愉快。”所罗门说完之后从值班室的座位上站起来，伸出右手与我握手。虽然他的脸上依旧是图腾一般的表情，但这种好意的释放顿时让我轻松很多。
依旧是无所事事的值班，与平时唯一的区别是我要待整整16小时。为了这个我带了两份午饭，当然，很难说在这种混乱的时间段里还能分清楚何为午饭。不过还好，这段时间里生产现场平安无事，新来的AI机器人也运行正常，所以在无所事事中静待16小时而已，也没什么。
我觉得所罗门应该是一个把交谈当作麻烦事的人，所以我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其实就个人而言，这种沉默简直恰到好处，因为很多美好的事情无法诉诸语言，而能诉诸语言的，一般都是无聊的或者无益的事情。能产生这种想法，大概是我的人生体验还不够的缘故吧？
我用自己的VI调出每个生产阶段的反馈数据，检查一遍后，就翻出AI的接口程序看了一会。AI对于我们使用者而言是个黑箱，其内部程序是其生产商的最高机密，作为单纯的使用者，我们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可以自行使用的只有AI生产商公开的应用接口，其中就包含了加入自建网络的功能。接口程序很简单，一会就能看完。
在这之后要做什么呢？不得已，我用VI调出了从网络书商那里购买的毛姆的《月亮和六个便士》，慢慢翻看起来。以前读过书评，男主角的原型是在塔希提岛上画出《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的高更。的确是很有趣的小说，看过开头便吸引我一个劲的看下去。中途和所罗门轮替吃过午餐，下午又接着看了起来。
突然想起一个大家都曾听说过的故事。一位青年问爱因斯坦：“您能解释一下什么是相对论么？”爱因斯坦说：“让一位漂亮女孩坐在你腿上和你一起待上一个小时，你会感觉像一分钟；但如果让你坐在火炉子的火苗上待上几秒钟，你会感觉比一个小时还长。这就是相对论。”引用这段话的目的，无非是想更清楚的表明我现在的状态——如果只是从值班室里面单调的坐着，这16小时对于我而言将会是无限的等待；结果等我看完毛姆的小说时，离下班只有不到1小时了。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小说，对于男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的结局只能感到一种似是而非的救赎。也许那个被烧毁的木屋里，真正藏着人类智慧的终极秘密也未尝不可。我便想，如果此时此刻我所在的这间值班室的墙变得透明，如同暴露在这漫无边际的星空之中，会不会多少感悟到那幅画的震撼呢？只是，思特里克兰德也好梭罗也罢，他们更热衷于地球的自然，从中寻找生命的秘密和万物的真理。那片密林中，恐怕有什么东西撩拨着我们的祖先在我等DNA中刻入的对于自然世界最初的记忆。那相当于万物的起源之地，也是我等创造属于自己文明的开端。只是我已经不在那片自然之中，暂时也没有非要回去不可的想法。我们离地球三十八万公里，但以人类现有的实力，仿如近在咫尺。我会在这份非自然中再待段时间，其他事情放到以后来考虑吧。
由于并不太饿，另一份所谓的“午餐”并没被我消灭掉，只好带回去当作夜宵吧。今晚是平安夜，幸亏明天只需要上8小时的班，不然想一想脑袋都会疼。
从明天开始艾伦就会回来和我一起值班，到时候所罗门将会和别人值班，我觉得有始有终比较好，于是在下班时主动站起来同所罗门握手，然后说道：“平安夜快乐。祝一切顺利。”
所罗门也说道：“平安夜快乐。”没有笑容，但是微微点了下头。图腾柱的表情始终挂在那里，丝毫没有变化，但从他的话语里能感受到诚挚的善意。
和来替班的鲍勃他们做完交接之后，我们下班坐磁悬浮列车回家。虽然本想要好好休息，但在这个夜晚总想去帕博耶喝一杯，反正时间还很早，我是如此认为。正准备穿衣出门时，有人在通过VI联系我。
仔细一看，发现这人是爱丽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