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昂靠着大巴的座椅,阳光透过洁净的大巴车玻璃,一片一片划过他的面庞。明清式样的旧式民宅,偶然闪现出一大片油菜花地,桃花树若隐若现,在远处青山的背景下以柔和的节奏进入眼底。一段明亮的乐曲触摸着雷昂的内心,他一动不动,目光痴迷。很久以后,他才从内心的乐曲里挪动身子,从前面靠背的插袋里拿出水杯,喝了一口,对身边的李主任说,“这里确实太美了。”
“嗯,我们这就是这样,地方不大,风景很多。希望雷老师能留下美丽的诗篇。”
“是啊,我就是有这样的想法才来的。”
“你的诗篇对我们城市,我们大学都是很好的推广。”
雷昂并不喜欢这样的指向性,这离艺术的本质已经很远。为了避免尴尬,他呵地干笑一声作为回应,马上又旋开杯盖,喝了一口,然后以出奇慢的动作旋紧,“李主任,你这里的茶都如此青绿,清澈。”
“雷老师,这还是陈茶,不过我放在冰箱保存的,所以还可以。到茶季后,我再给您新茶,比这漂亮。”
大巴在乡村前停下,李主任随同政史系主任下车与迎候的镇长接洽。镇长早年是政史系主任的学生。因此政史系组织全系教师来此开展参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活动。因有富余车位,政史系主任邀请了李主任,李主任又邀了雷昂。
在等候接洽的时候,乡村的春天景色吸引同车的老师大呼小叫,纷纷都拿起相机拍照。雷昂也不例外,打开自己卡片机的电源,经过几次调整,取景液晶屏里面的风景让他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这简直就是一副章法严谨风景画:画幅的上方是青山的背景,山下横着一排白墙黛瓦的明清建筑,木门上有红色的春联,围墙外靠着农具和柴堆。门前小路上不时农人走过,小路另一侧是山石垒成的路基,间有杂草和野花,下面是小溪,溪边临近自己的一侧是一片茂密的油菜花,所以画幅的下端是一抹鲜艳的金黄。
领导的交流终于结束。大家跟随着一位向导去参观祠堂。祠堂怎么是爱国主义基地?雷昂顿时涌起一股荒谬感,可是分明一个爱国主义基地铜牌挂在门口。“当时,革命暴动的指挥部就设在这祠堂里”,当地一位客串导游的退休教师在挂着一件蓑衣和煤油灯的墙壁下对大家介绍着。这个祠堂高大且古朴,雕梁画栋,这里组织一次暴动某种意义上就充满了诗意。雷昂显得兴奋,他抬头看着高大的实木横梁以及雕花的窗户,窗页几扇闭合,几扇随意地张开。春天抒情的光线从天井上瀑布般倾泻下来,诗意开始在他体内聚集,这是要暴动吗?雷昂心想。
参观完革命旧址。他们随向导往山上走去。路途陷入一片金黄的油菜花海洋,蜜蜂嘤嘤,香气如早晨的天空一样悠远。山路曲折转回,不时有桃树穿插期间。雷昂感觉自己就要醉了。
一个30岁女老师在桃花下招手,“李主任,麻烦你帮我拍个照。”
“让我们的诗人给你照吧。”
雷昂是喜欢拍照的,不过大都拍些风景,即便人像也是抢拍或者偷拍,唯有此才真切而自然。可这个时代似乎人们习惯了被拍,习惯了摆出雷同的姿势,他知道自己是有隔膜的,所以有此场景只有远观。现在,李主任如此自然的导引,过来雷昂是无法拒绝得了。
雷昂拍完后,调出回放画面,将桃花下歪着头举着胜利手势的画面递过去。不失优雅地说:“人面桃花相映红。”
“你是诗人,李主任怎么不早点介绍啊,我可喜欢诗呢。”
“现在介绍也不迟啊。这是全国闻名的诗人雷昂。”雷昂赶紧摆摆手,就在说“哪里哪里”同时听见此位女老师“喔”一声夸张的尖叫。哎,尖叫声也是复制的烙印,从电视到身边,雷昂都听腻了这样的表达方式。
“这是我们学校才貌双全的肖老师”,李主任介绍的时候是咧着嘴笑的,他已五十岁左右,整个面部稍显深刻的皱纹此刻如菊花一样绽放。
雷昂朝肖老师点点头,“你好,幸会”。然后就不知说些什么,好在李主任在旁边,展开他自然流畅却又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对当地风光的介绍。
雷昂和肖老师站在旁边,唯一的交流就是对李主任赞不绝口:不当民俗学家可惜了。
返回的大巴上,肖老师要求和李主任换个座位。“干嘛干嘛?想和我们诗人艳遇下啊?”李主任耍着贫嘴,但还是站起身来。“切,”肖老师夸张地瞪了一眼,“我是抓紧时间跟高手学习呢,哪像你,老不正经。”整个大巴车轰然笑了起来。雷昂不置可否,他总是不太适应这样的玩笑,凡遇到此种情况,他总是内心检讨自己,是不是太不合群了?
肖老师果然是读诗的人,只是涉及的诗人相对大众化一些,不过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好,而且坐在一起,他能闻到优雅又淡淡的香味。他不懂香水。但他却因此判断雅致的香味也展现了肖老师的品位。他们一路闲聊,车随山形行进,偶尔在弯度很大的地方,肖老师就不可避免地靠着自己,那香味就更浓一些;偶尔绕过山梁,下午金色的阳光里,肖老师些许飘逸的发梢呈现绚丽的光泽,并随车身在雷昂的余光处晃动。雷昂内心渐渐有些隐秘的情愫摇曳。除了谈诗,他开始有意地聊些家常,比如在哪个教学楼上课,比如住哪里。
这次活动的报道很快在学校网站上出现了。而报道之后就是雷昂的一组共三首诗歌。
诗歌的出现让雷昂如释重负,来对了来对了,他心里反复念叨,以至于走在林荫便道的时候忍不住用拳头敲着那些树木。晚上在食堂用餐时,平时觉得一般的饭菜今天却仿佛美食,他一下埋起头很享受很投入的用完,在拿起纸巾擦嘴的瞬间看见肖老师就在不远处,他内心一动,于是起身,又去添加了一些饭菜。
他其实已经饱了,并没有去吃新添加的饭菜,只是看见肖老师起身后,就低下头缓慢地动筷子,余光在一直探测肖老师的踪迹。果然肖老师在走到他身边时候慢了下来,然后雷昂立即听到一声预料之中的惊讶地招呼。
“你的灯光很暗。是不是这种光线适合写诗?雷老师,你的诗歌太漂亮了。”
“呵呵,那是这里的风景漂亮。”雷昂回答着,语速安详,这样的感觉自从诗歌诞生后一直萦绕着他。
肖老师点点头,然后很自然地打开手包,拿出唇膏抹了抹嘴唇。雷昂马上想起那位酷似猫头鹰的学生玻璃碴的声音:“诗?那玩意还不如一支唇膏,屁用。”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肖老师抹嘴唇的手已经停了下来。同时将唇膏慢慢旋起来。
“没什么。你的动作让我想起一句话。”雷昂看着肖老师的嘴唇润亮了起来。他想起某个唇膏广告里面如果冻一样晃动的嘴唇,所以说话结束时感觉有口水咽下。
“什么话,”肖老师好奇起来。
这。雷昂觉得没有必要复述猫头鹰的话,就虚构说:“有个女诗人谈创作的时候提过,写诗和化妆一样。”
肖老师更好奇了,紧接问,“很有意思的比喻。她是怎么说的。那位女诗人长得好看吗?”
雷昂呼吸的空气里面已有淡淡的唇膏香味,他的内心有一阵慌乱,不敢再看着肖老师说话了。侧过一点看了一眼旁边窗帘,树枝形状的条纹在微风中摇曳。“我就听见这一句,如果她和肖老师一样漂亮,我想我能听见全部。呵呵。”
雷昂为自己的回答而自得,瞄了一眼,肖老师很受用地嘴角一抿,随即又压住了绽放的心花。话题在此刻莫名地中断了,一种暧昧的情绪像窗帘的条纹一样在房间中摇曳。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雷昂惊了一下。女儿的声音,“爸爸,我今天单元测验考了100分。”
“真厉害。”
“要记得买汽车!”
啪地电话就没有声音了,他不确定地看看手机,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女儿挂掉的。女儿并不是很想他,一定是老婆让琳琳拨的电话。雷昂打开窗帘,望望窗外的楼房,感觉妻子就在对面盯着,他有点胆怯和懊恼,身体里刚刚开始游动的暧昧情绪一下就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