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了,元修紧紧攥着窗棂的手才忽然松开。
“怎么了?”崔宜惊讶的看着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脸色煞白,像是刚经过什么大难似的。
元修叹气,转身:“无视她的存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难……不过,这样子,对她和我来说,都是最好的吧。”
崔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总是正确的。”
元修闻言,挑眉一笑:“弦外之音呢?”
崔宜平静道:“你总是去做你认为正确的选择,哪怕这样做违背你的本心。我曾认为这样就是最好的,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元修没有回答。崔宜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雨末在江边上的小树林里等着樱锁。
等了好久,才看到有人影从旁边走过来。
心里知道她一定是躲哪儿去抹眼泪了,雨末也不揭穿她,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月光明亮,他有意忽视她肿着像核桃似的两个眼泡,闲闲的聊了起来:“白天有在附近逛逛吗?”
“嗯。”樱锁简单的答应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身后的樱锁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雨末撇了撇嘴:“你什么时候开始在那儿的啊!开头我完全没注意到,等到发觉的时候,就一个脑袋挂在门上,吓都被你吓死了。”他抚着心口做了个受惊吓的表情,动作夸张,故意想要逗樱锁笑,可惜没成功。
“好啦好啦。”雨末丧气,正经回答,“开头我真没发现,你隐藏的很好,后来,你的情绪起了变化,无意中露出了破绽来。亏我忍笑功夫好,不然铁定被陆元修怀疑的。”
樱锁沉默下来。
“又是五十年啊。”雨末叹气。
樱锁问:“你现在许诺下五十年的时间,要是五十年后,元修还活着,到那时,你还兑现不兑现今日的话呢?”
雨末眨眼睛:“还用问吗,到那时候他哪里找的到我!吃亏了一次,我不会第二次中套的。”
樱锁摇了摇头:“有的时候,我也觉得事情是这样,有的时候……”她想起了元修的笑容,同样是笑,现在的他反而比过去更坦然,笑的更真心了,但那笑容里好像还有着什么,是她所不了解,也害怕去碰触的。就像他今日忽然的告白一般,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所了解之外的他。
“有的时候?”雨末问。
樱锁喃喃道:“是我的错觉吧。”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总觉得,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不会吧!”雨末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那这人也太黑了!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啊!说真的。”他忽然小心翼翼的瞟了樱锁一眼,立刻别开了视线,“那个啊……你觉得,他说的那个,他……暗恋了你很久了什么的……真的假的啊。”雨末望天状。
雨末等了半天,没听到樱锁的回答。
气氛寂静的让人不安生,雨末还是没看樱锁,装着自言自语道:“誓言啊好听的话什么的说说也不会掉块肉,以前师父总是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有什么难的,不如给银子实在,男人都是禽兽啊!’”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声音。
雨末终于忍不住,低头,看樱锁:“你不会当真的吧?哎?”
他不再看天,才发现自己面前根本没有樱锁。
“哎?”四下里张望了半天,发现樱锁打着伞早就走到前面很远的地方了。
“哎,等等我呀——”雨末赶紧去追,一边追一边不放心的叨叨,“你可别忘了他就算是比一般人长寿一些,也是人啊,你俩不合适的!你别忘了小十九和元声……不,呸呸,举错例子了……你看看水银,那么强大的妖,就因为恋上了一个凡人,吃了多少苦啊!就算她再强,也永远只能做妖了……哎,等等我啊……姐。”
最后的最后,雨末终于使出了他的杀手锏——老老实实喊姐姐。
可惜,这次没管用。樱锁不理他,继续“走”的飞快。
雨末望着樱锁越来越远的背影,追了半天也没追上,无比惆怅。
这对儿双胞胎虽然不常吵架,基本上是非常心有灵犀的。但有那么一次,雨末惹到了樱锁,樱锁整整一百一十一年没搭理雨末。
樱锁的倔强有时候强势到让一般人都无法容忍的地步。
雨末停下来,惆怅啊惆怅啊,望天——不知道这次吵架,要几百年才能和好呢……不过估计陆元修活不到那个岁数吧……反正他挂了以后樱锁肯定就会原谅他了……
“嘿嘿……”
雨末想着想着,自己笑了起来,放下了心,一边数着这些天赌博赚来的银子,一边悠闲的往九度山的方向走,一路傻笑。
转眼间,又是五十年。
五十年间,澜尧向谢玖求婚了五次,每十年一次,饶是谢玖对这方面再不敏感,也渐渐明白了澜尧的感情。
她拒绝的很坚决——我在等元声。这一辈子,我只嫁他一个人。
这样,其实算是一点儿余地都没有留的拒绝了。但澜尧的心态非常好,每次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一点儿都没有失望的样子,十年后,同样的话换一种说法,每次都在谢玖最没防备的时候忽然说出来。本来以为上一次的拒绝后他就已经放弃了的谢玖,总是被弄的一时不知所措。
不过两个人的感情倒没有因此被破坏,大概是澜尧坚持的久了,谢玖拒绝也成了习惯,渐渐的麻木,内疚感也一次比一次减少了。反正澜尧每次都会带酒来,谢玖渐渐有些小酒瘾了,酒量有所提高,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每次就算心情再坏,把酒壶抱在怀里,美美的大喝一口,心情就会好起来一些。澜尧带过来的都是上好的酒,谢玖的嘴渐渐被养刁,非好酒不喝,且闻香味就能辨别出是什么酒,酒的纯度如何。樱锁曾很生气的说澜尧这是在养一个小酒鬼,劝谢玖说这是他的阴谋,就是想把你养成酒鬼后没人要了他正好接管。谢玖听了哈哈大笑。大概因为以前被澜尧“追杀”了很久,樱锁雨末几个都对澜尧有些小怕,即使后来接触多了,也是敬畏有余,无法很自然的谈天开玩笑。所以即使心里不满,樱锁也没这个贼胆去跟澜尧直说不要再带酒来了。事实上,因为澜尧非常惯着谢玖,谢玖这些年几乎喝光了澜尧全部的珍藏。
这算是五十年间九度山上发生的唯一的大事了。
日子平静,除了前十年樱锁不知为何生了雨末的气,莫名的很久没理他。雨末也不肯认错,两个人斗气斗了十年之久,后来为什么互相赌气,又为什么和好的,时间已久,反而完全忘记了。
至于樱锁又研究出了什么新菜谱,雨末又跟人打了什么赌大赚了一笔千年难得一见的要请吃饭,紫颜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染柒同意和她交往了试试,喜疯了他家老爹东海帝君,逢人就拉着扯这个问题几天几夜说到听的人头晕他都停不下来……等等等等。
这些,都算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时光那么长,这些小变化,不过是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调剂罢了。
谢玖有时候会想,如果阿晚在,会说什么?如果元声在,听到会不会懒洋洋的打个呵欠,表示事不关己我就听听罢了不会乱传闲话的。
如果他们在身边,生活大概也不会有多少变化,曾经觉得他们是必不可少的,可没了他们,她也一样有胳膊有腿的活了这些年了。只不过偶尔午夜梦回,那两个人悄无声息的走进她的梦境中,每一次,都让她在梦里笑得太大声,直到笑着醒来,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
并不是怀念过去的生活,并不是更喜欢过去的那个自己,自己有所改变有所成长,没有了谁,生活仍旧继续,仍旧可以平安知足的活下去,品尝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心事和小小的幸福。可是,思念从来都不会终止。也许时间久了,久到成了习惯,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成了名为“谢玖”的这个存在所存在着的一部分。
感觉自己一直在思念的话,他们就仿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这些年里,谢玖也算做了些和他们相关的事。比如狐晚的那一片枫叶林,以前是靠狐晚给他们输些仙气好保持千年不枯萎,现在变成了谢玖。她努力让它们保持着原状,她相信这样子,狐晚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定会觉得很高兴的。而元声留下的东西,最多的是书,曾经看见字就头疼的谢玖,居然静下心来,花了大量的时间,慢慢的一本一本的读了下来。
想知道那个人的过去,想参与那个人的成长经历,想看他看过的东西喜欢他喜欢的东西,想了解他的每一个细小的想法,想了解他的一切,参与他的生活。
所以,读他读过的这些文字。
会情不自禁的想,他看到这里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怎样的画面,联想到的是什么呢?
她到这时才发觉自己跟元声相遇相处的时间真的很短很短,两个人虽然相爱了,但其实对方的很多想法和拥有的知识爱好,他们彼此并不了解。
谢玖发现元声看的书非常非常的杂,但她边看边整理归纳了一下后,发现元声很偏爱历史和军事的内容。那个总是看起来没精打采对什么都不热心的人,其实也许非常的重视他哥哥所掌管的这个帝国。
他真正的梦想,不会是当个驰骋沙场的千古名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