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是他的弟子,要是她去帮了,他早晚也得被扯进这个无底洞去。刚刚他说了不帮,就是想让元声适可而止。没想到这小子挺精,居然利用谢玖来做出无声的要挟……
可恶啊,被摆了一道。
不过想想,说不定不久以后,水银也许就要上门来求同一件事了,到时候还不知道得牵扯多少麻烦呢。哎呀哎呀,他的清静日子……哎呀……反正要做,推迟不如早早就做了算了。
打定主意,狐晚叹了口气,整了整衣服,照了下镜子整理了一下可能从来没存在过的仪容,“哎,好吧好吧……为师我这就去东海的麟祉宫走一趟……你们两个!”
指着相视而笑的元声和谢玖,不爽啊不爽啊!
“你们两个……赶紧给我该滚哪儿滚哪儿去……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虚伪的脸!”
说着,捂住眼睛,冲他俩摆了摆手,一副嫌弃的模样。
“元声在此,替沄国的黎民百姓谢过。”元声深深做了个缉。
“谢谢阿晚!”谢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清脆道。
狐晚一愣。
阿晚?
阿晚……
她……叫他阿晚……
拿开捂着眼睛的手,那个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兴奋下喊错名字的臭丫头已经和那个臭小子跑的老远去了……虽然是自己让他们赶紧滚的……但是……他忽然想看看她,看看她……
看看她的面容……看看她叫“阿晚”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阿晚……
狐晚注视着远处,好半天都动弹不得,整个人就像是凝固住了——多少年了,名字还是这个名字,叫这个名字的人却再也不在了……可是那么多年了,这个名字还是像一个魔咒,是他命里的业障,哪怕只要听这么一次,就仿佛着魔。
明明……不是那个人的……
“阿晚。”
耳中仍旧回响着那个声音,狐晚摇了摇头,像是想把这个声音晃出去。最终,他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苦笑来。
“阿晚……忘了我吧……”
阿晚……
两日后的傍晚,暮色四合,殇州琼城外三十里的一条小道上。
两个戴着斗笠的旅行者不紧不慢的并排走着。个头大的那个帽檐压的很低,却什么行李都没带,另一个背了个好大的箩筐,和她瘦小的身形十分的不协调。
这两个怪人顺着荒无人烟的小路走着,看情形,似乎是想进城。如今琼城外的大道已经全被流民军拦截了,一个人都不放进城去,也不放一个人出城。这条小道通不通,也还得走走才能知道。
“喂喂!那边干什么的!”
“不好。”谢玖压低了声音,“怎么办?是打晕他们,还是……”
她话音还未落,元声已经出手了。
乒乓一阵,倒下去三个,还有一个叫了一声,掉头开始狂奔。
谢玖无奈,叹了口气,她的本意,是“和平解决”来着……
施了个定身咒,元声笑嘻嘻的漫步走上去,敲晕了这最后一个。
“现在,怎么办?”谢玖看着地上躺着的四个,傻眼了。这一路他们都没遇到什么阻碍,现在四处的百姓都在往琼城的反方向逃跑,他们这两个往那边走的,除了交通不怎么便利之外,倒也没人跟他们抢道。一路过来,听到了不少消息。听说流民那边的土匪头头名字叫兰瑶,一直带着个面具,也没有人看过他的正脸,但这人的号召力和战术指挥都相当厉害,几场仗打下来,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威望,把那几个起事的小流民头头是治的服服帖帖。
另一方面,琼城内守城的多是文臣,虽然占了地利和琼城完美的守备的光,撑了这么个儿把儿月儿的,但前景似乎比较堪忧。
元声想了想,慢吞吞道:“我们先不进城了。”
“哎?”谢玖一愣,“放心,我可以用穿墙术,那城墙什么的拦不住我们的……再不济,我可以试试隐身术,这个我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但……”
元声摇摇头,若有所思:“嗯……我想过了,还是不进城比较有利。”
谢玖这才反应过来:“你是想里应外合?”
“孺子可教也。”元声笑着点点头,“阿玖,传递消息什么的,就靠你了。”
“当然。”谢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可是。”她又疑惑起来,“现在不进城,我们去哪儿啊?现在这附近是方圆几百里都难得有人烟的,难道要住流民军的大营?”
“阿玖。”元声笑得花儿似的灿烂,“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边说着,边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四个人。
谢玖不解,以眼神示意,请明说。
“还不赶紧把他们衣服扒下来……”元声在谢玖惊骇的表情下笑得更开怀了,“我们穿上他们的衣服……这就去免费住一下流民军的大营。”
两个人换好了衣服后,好不容易找到了流民军大营,结果发现元声绝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俩都想的挺好,可惜,王爷终究是王爷,谢玖也久居山中,两个人都完全不懂的什么民间疾苦不说,也对“凡人”的生活水平状况严重估计不足。到了流民大营一瞧,饶是同样穿的破破烂烂的,两个人的神色和仪态却完全掩饰不了“根本就不是流民”的事实。
两个人还没进营门就因为“看起来很可疑”被“逮”了,被问到是哪个营的,元声犹自嘴硬的很,那架势倒是把人唬住了。
万般无奈之下,谢玖只好在事情闹大之前,偷偷篡改了元声一脸笃定神色报出的那个营的军官的记忆。两个人就这么以那位任职裨将军的刘姓将军的远亲的名义,加入了流民军。
因为是刘将军的远亲嘛,谢玖又是女扮男装,所以被人问的时候,她灵机一动说“在下刘十九,因为在家排行第十九。”结果元声立刻接了一句:“嗯,在下刘十八。”谢玖差点就没忍住笑场,瞪元声,起什么名字不好,叫刘元声不就结了……她都好几百岁的人了,元声又长了一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的脸,怎么看也都该她是姐姐,排在前面看起来比较像真的。好不容易篡改了刘将军的记忆才获得了信任,她可不想再出什么纰漏,造成需要更改全流民军记忆这种根本就没法操作的麻烦事事。倒也不是做不到,但这任务也太有挑战性了,她担心自己法力用过度直接重新回去再修行百年。
内心腹诽了半天,元声好笑的眨眨眼,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反正他也经常这么做,狐晚也喜欢这个动作,所以谢玖没感觉到什么。但接着,她看到周围一群人“会意”的眼神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元声的阴谋,似乎这个动作后,长幼就这么无声的被确立了。
不久之后,军营里的人都知道刘将军营里来了两位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小刘将军”。哥哥貌美英俊又豪爽健谈,人缘十分的好,弟弟虽然更秀美,但可惜身量有些不足,不像是领军打仗的料。
目前形势正在最关键的时刻,刘将军的这一营虽然主要负责的是粮草物资等后备任务,但这种需要“车轮战”去围城的时刻,说不准哪天他们也得上前线去卖命。刘将军是个粗人,原来是个屠夫,后来水灾后没了生计,才加入的流民军。大家也都是一起出生入死出来的,所以全营的感情都非常好。元声和谢玖因说是刘将军的亲戚,立刻就被这个“大家庭”认同了。以元声的性格,很快就混熟了,谢玖私下里劝他:“你怎么这么傻,这些人可都是你们陆家的死对头啊,现在留下感情,不是只会让以后更难做吗?”
元声抬眼一笑:“阿玖……那你呢?”
“什么?”谢玖不解。
“那你呢?”元声问,“对我,你也是这样不想留下任何感情吗?”
谢玖一下子愣住了。算起来,和元声“成婚”居然已经有些日子了。两个人打闹着过过来,都嘻嘻哈哈没把这场婚姻当回事,她几乎都忘记了,这婚事,是师父受水银之托留给自己的“任务”。
她曾经许下诺言,我会记着你,但我绝对不会对你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
如果你注定要在我的生命里消失,对于无力挽回的事和人,我会尽全力做到,不去想念,不去记忆。
那么现在呢?她是否已经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在谢玖一瞬间内心翻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爆栗弹在她额头上。她捂着头呼痛,元声满不在乎道:“跟你开玩笑呢……你这样的家伙,还是比较适合什么都不去想开开心心的就好。而且。”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眼睛弯起来,看着谢玖,“你怎么想,大概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看了一眼军营外刚入夜的天空:“就像他们……现在虽然要好,但有一天我们离开的话,成为敌人的话……还是……狠得下心来的吧……”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望着营帐一角露出来的一抹紫色的天空,眼神空洞:“说到底,感情什么反正都靠不住,即使留下感情也没什么关系吧……”
真是意外的悲观论调,谢玖忍不住问:“那……梓潼、元修、崔宜呢?对你来说,他们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吗?”
这一次,元声想了很久,最终才转首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谢玖的意料,在她的认知里,朋友大于天,樱锁雨末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情谊自不必说,就是她认识并不算久的元修三人,她也已经交心以待了。她发现和元声“易于结交”的表面刚好相反,他的内心,像是对所有人都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