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说得太多,从她之前的种种安排来看,这小妞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主。聪明人往往都会有些自负,别人说得再多她都不一定能够听得进去。我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只有等到她自己想通了,不然我再怎么解释都是没有用的。其实事情原本就很简单,我若跟那些日本人是一伙的,我早就端着那瓶子跑路了,也犯不着去拼死挨那秃驴一下。
巧巧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就抬起头来,迎着我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多心了。”
我摆摆手,说道:“你不用跟我道歉,做事严谨些没有错,这件事情我压根儿就没有往心里去。你是花少的妹妹,在我的眼里也就是我的妹妹,我当然不会生自己妹妹的气。”
刚才她冷不防地将了我一军,让我吃了个瘪,我现在也毫不客气地占了她一个便宜。
这小妞果然是聪明伶俐,一下就听出了我话里头的意思。她笑着摇了摇头:“你这还没往心里去呀,我看你这人心眼其实挺小的,睚眦必报!”
我指了指花少:“要怪,那就要怪你这位哥哥咯。我跟他斗嘴斗惯了,一天不斗上几句,我这心里头就不舒服。一不留神,把你当成他了。”
“可别!我要是长成他那样,那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呀!”
说完我们都笑了,只有花少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独自生他的闷气,嘴里还嘟喃着:“关我屁事!”
警报解除,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说这个小姑奶奶其实还是挺可爱的,虽然颇有心机,但是也不乏大丈夫之气概。知道冤枉我了,马上就大大方方地当面道歉,光凭这一点就比很多自诩为大老爷们的男人们强多了。
既然话已经讲开了,客厅里面的气氛立马就好了许多。花少转头问阿雄:“那伙小日本呢?盘出山门来没有?”
阿雄这小子看起来真的是不怎么爱讲话,从进门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还没,不过我已经放出风去了,要逼他们离开香港,后面我也已经打好了桩子,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我听他们的对话里尽是一些道上的暗语,看来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鸟,花少也一样。
好在我也并不是什么善茬,多少道上的黑话还听得懂一些。那小子的意思是他已经派了人暗暗地跟踪那帮小日本,好摸清他们的底细。
花少没有再问,而是转向我这边,问了我一个问题:“辉子,我一向佩服你的推理能力,你来说说看,这幅画里会有什么古怪?”
“这幅画,我一开始以为是常见的百子图,但是那上面画着的肯定不是活人,我觉得叫它‘百鬼夜游图’倒还更合适些。你来看,天上不是还有一轮明月在那挂着,这表示这幅画所要表现的时间是在晚上。”我指着整幅画面的左上角说道。
我所指的地方有一个圆圈,圆圈里面画了一只蟾蜍,那是月亮的表示。在中国古代传说中,月亮也叫做“金蟾”“银蟾”“玉蟾”“蟾宫”等等。“凉霄烟霭外,三五玉蟾秋”“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降谪仙”“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团”,这些诗句都是在隐喻月亮。
“这是表示月亮没有错,可是这里就不大对了,你们来看看,这边有问题。”巧巧指着画中一个地方对我说。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原来她所指的是那大宅内院之中,在一棵大树下方所画的一口水井。
“这是一口井,没错吧?”她问我。
我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我也已经看出端倪来了:那口井中所画的倒影,本该是天上挂着的月亮。但是在同样的一个圆圈之中,画的却是一只黑鸟,翅膀伸展,长着三条腿。
“金乌!这里画的是太阳。”我立刻就认出了那只鸟,心说这女孩子的观察力就是要比男同胞强上许多,这么小小的一个细节,居然被她给看出来了。
金乌在古代就是太阳的代名词。这一点我非常肯定,随便我都能背出几首描写太阳的诗句:“金乌欲上海如血,翠色一点蓬莱光。”“看东溟渐升玉兔,早西山坠尽金乌。”等等。
这就有一点不合逻辑了,天上高高挂着的明明是月亮,水中倒映出来的却是太阳。老祖宗们跟大伙儿玩这一出,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这个自相矛盾的画面困扰了我们好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头,大家都在各自的脑海里飞快地思考着,谁也不再说话。
“我来说说吧。”一直不说话的阿雄忽然打破了沉默,“你们看这幅画的场景,像不像一个地方?”
“像哪?”巧巧对他的意见好像颇为重视,立刻张口询问道。
阿雄指着画面的下部说:“这里有河,河上有桥。”
他顿了一下,手指移到了画面中的大宅:“你们看,这里有宫殿,还有一口井。你再看看那些小孩,不像是活人,你们觉得这幅画所画的像是什么地方?”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是和巧巧抢着说出答案的:“阴曹地府!”
经过阿雄这么一说,我们这才意识到这幅图上画着的,确实很像是民间传说中阴曹地府的场景,只不过是以一种比较隐晦的方式表达出来。这里头有忘川河、奈何桥、幽冥殿、往生井。在仔细观察之下,我们还在河边发现了一群小鬼所抬着的正是一块石头,不正是那三生石了?
顺着这个思路,我继续地在画面上寻找更多的证据。我突然发现,只要不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盯着这幅图看,这图就影响不了我们的意识。我们几个在画面前讨论了这么久,刚才的那种感觉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在画面上寻找着我要的东西。果然没用多久,它就被我找到了:在那满满当当的小鬼之中,我看见了一个小鬼坐在地上,身边摆着一个小摊子,上面放了几个小碗。
“孟婆!”我指着那个小鬼,呻吟着说道。找到孟婆,我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幅画的场景就是要表示所谓的阴间。
但是这又代表着什么呢?老祖宗们该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们,他们是从阴间里头冒出来的吧?这不是废话么,我们哪一个不是从阴间里冒出来的?不都是从一个井口跳进去,从另一个井口挤出来的?
我暗自摇头,心说:不对不对,这幅画太不对劲了。不仅仅是不合逻辑,简直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逻辑,你说在那阴间里头哪里来的月亮啊?
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关键点应该就在那轮明月上,但是为什么,我却说不清楚,心里头总觉得月亮和那口井里的太阳应该是这整幅图最终想要表达的东西。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再说话,客厅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的气氛。我起身拿了包烟,走到阳台上去抽。毕竟客厅里面有女士,素质,还是要注意素质的。
我们的这间套房,位于这栋大厦的第五十七层。从阳台上往下看去,路上奔驰着的一辆辆汽车跟小甲虫一般大,而在地面上行走的人,则比蚂蚁都还要小。强烈的阳光刺得我有一点睁不开眼睛,我眯着眼,燃起了一支烟,在袅袅上升的烟雾之中思考着,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副“阴间图”。
这幅图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所画,居然有摄人心神的能力,好似要把人吸入画中。我突然在想,如果我进入了那个画中,又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形?
传说人死之后,要由鬼差带领,先过鬼门关,再走黄泉路。到达了路的尽头,也就来到了那条忘川河边。
这时候就要过奈何桥了,那座奈何桥分为三层,把善恶分得是一清二楚。大奸大恶之人根本就过不了桥,早被桥下的夜叉给拖入忘川河中,被盘踞在桥下的铜蛇铁狗狂咬,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奈何桥,经历了十殿的审判,再登过望乡台,喝下了孟婆汤,就要开始准备投胎了。投胎的过程倒是很简单,只要从那往生井口中跳入,就能转世为人,再经历一遍阳世间的蹉跎岁月。可以说那口往生井乃是联通阴阳两界的一个通道,人在里面,实际上是穿越了阴阳之间的结界。
想到这里,我突然记起花少故事里的另外一件可以使人穿梭于阴阳两界的东西,就是那上古神器——昆仑镜。我的心中冒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那图画上的那口井,所指的就是那面昆仑镜?
脑海里闪出了这个思路后,我继续把这幅图跟花少给我讲的故事结合起来。那面昆仑镜最后是落到了魏武帝曹操的手里,其最后的结果应该也是跟随着这位旷世枭雄一起,长眠于地下。花少的祖先曾经是发丘中郎将,曹操之麾下,会不会他们掌握了曹操埋骨之处的具体所在,从而留下了这一线索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的思路开始渐渐地清晰起来,这幅画也许就是指引后人去往昆仑镜埋藏之处的一幅“地图”:
那原本该是地府的地方,天空中居然高高地挂着个月亮,那就表明这个地方不在阴间,乃处于阳世,而图上所画的阴曹地府,则表示着这个地方确确实实就是阴间。
“阳间中的阴间”,这句话咋一看,好像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命题。可是我却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矛盾,在阳世,的的确确就存在着阴间,那就是被我们称之为“阴宅”的坟墓。一瞬间,我只觉得心跳加快,手心里捏出了汗水,那个千古之谜难道就隐藏在这幅“鬼画”之中?
“曹操墓!”都来不及掐灭烟头,我几步就冲进房间里,几乎是喊出这个词来的,把花少他们吓了一跳。
看到他们用不解的眼神望着我,我又重复了一遍:“曹操墓,这个图上所要表示的意思一定是曹操的埋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