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先生是个面披黑纱,身穿黑袍的巫师。他可以预知很多事情,比如何时刮风下雨,哪两个国家最近要开战,或是某人最近是否要生重病,身孕是男还是女。所以族人们视他为圣人,按照他的指点做事,避灾躲难,甚至义渠王还尊他为国巫,专门给王室的人卜卦。虽然我和青儿都被他收做徒弟,他却教给我们不同的本领。青儿是巫术,我是医术。
有人问过我们先生究竟长什么样子,我只是无奈地摇头。他永远都用黑纱蒙着脸,就算在我们面前,也从不露出真面目。我猜测他是个年轻的男子,因为他声音听着很年轻,而且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总是梳的一丝不苟,挽成个发髻在头顶中央。
曾有一次,我见到他独自坐在石头上,面朝着东方,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让人看了有些伤感。清风吹过,他的长袍和面纱被吹动,我看清了他侧脸的轮廓。高高的鼻梁,薄唇,尖下巴。他突然转头,发现我在看他,眼里的那一抹哀伤瞬间消散了。
“过来,芈月。”他唤我道。我笑了,脸上露出酒窝,蹦蹦跳跳坐到他身边,把头枕在他肩头,也看着东方:“先生,你在看什么?”
“天象。看那中原,龙之九子相争,不分高下,又是一场恶战。然而有凤驾临,共舞九天,方成一统之势。”蚩尤先生说着,摸了摸我的头。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道,让人闻到很舒服。先生为人随和、包容,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尊卑,我印象里他似乎也从没生过气。就像现在,我一边枕着他看着远方,一边摆弄着他的黑色长袍。
我听的云里雾里的。在我眼中,只见到东方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原,一大片蓝盈盈的天,还有尽头的高山。哪里有什么龙啊、凤啊之类的。不过,倒是听族里人说过,高山的那边,就是秦国。
“先生,我怎么就看不见您说的那些,是不是因为您没教我巫术啊?您真偏心。好玩儿的巫术教给青儿,却让我学枯燥的医术。”青儿学了巫术,以后还可以跟着先生进王宫里玩玩儿,哪像我,学医又辛苦又没机会进宫。
“倒不是为师偏心,只是青儿和你禀赋不同,人各有命,要顺应天意。”他缓缓道,漆黑的眸子盯着我。
“先生要教,难道还有人拦着?我不能学到全部,学个八成也行啊,人家又不是非要跟青儿比较。”我假装生气,偷偷观察先生的表情,希望他能改变想法,也教我巫术。
谁知,他只是皱起了眉头:“为师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你快快回去温习,三日后来背了《黄帝内经》给我听。错一处就抄一遍书。”
那《黄帝内经》是出奇的晦涩难懂,虽然我平日也有背诵,但是三日就全部记住,对我来说真的是难于登天。
可是先生的话,徒弟是不敢违背的,只能尽力去做。我纵身跳下石头,一脸不开心地恭敬拜到:“先生,徒弟回去了,回去抓紧时间背书。”
先生默默点了点头。我无奈地转身,失落地往回走。
“天意难违,但若能保护她,我便舍命,也要拼一拼。”蚩尤先生低语,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芈月的背影,眼神里平添了几分失落。
此时,我见到师傅竟然把心爱的司南都交给了青儿,心中好生羡慕。
青儿像模像样地念着咒语,我惊讶地看着那司南的指针开始自动旋转起来,最后停下来,一端指着青儿,一端指着我。
我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样的卦象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青儿啊,这司南是说,我的心上人是你吗?看来我只能委屈一下跟你过一辈子咯!”
青儿皱皱眉,一脸迷茫。我看到她发呆的样子,笑的更欢了,捂着肚子趴到床上。
“唉,算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咒语。我先回去看看书,回头再给你算过。”青儿回身,果真翻出木简,认真读着。一遇到我的事,她向来是很认真的。
我懒得穿衣服,围着被子吃力地走到牛骨汤边,又给自己盛满一碗,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突然听到有人“邦邦”敲门,竟然还伴随着男人的声音:“青儿姑娘,你准备一下,君上招你入宫,有急事相商。”
我的天!
我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就这一条被子,若他们突然进来,见到我这副模样,我就真的颜面尽失了!
于是我一边挥着手,示意青儿不要马上开门,一边连跑带颠儿地回到榻上,刚要穿好衣服,就听到门被硬生生推开了。
情急之下,我只好整个人蒙在被子里。似乎,看不到我的脸,就没有脸可以丢了。
来请青儿的,是义渠王身边的侍卫。他们神色焦急,不等青儿反应,就拉着她走了。
我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探头看了看,帐篷里就只剩下我一人。
翌日清早,青儿回来的时候,眼里带着血丝。不知为何,我心脏像灌了铅,跳的很不舒服。蚩尤先生曾经告诉我,这种感觉叫“不祥的预感”。
“你还好吧,青儿?”我问,希望她一切安好。
彻夜未眠的青儿,一脸倦意,不知道在宫中的一夜,君上到底让她做了什么。
“芈月!先生他走了!”青儿突然扑到我身上,接着就是嘤嘤的哭声。
走了?——什么叫“走了”?死了还是离开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这个时候,应该哭天抢地才对。可是不知为何,我竟一滴眼泪也没流。
青儿抱我抱得很紧。她身材很丰韵,挤的我前胸好不难过。我呼吸困难,下一刻便是昏厥。
我梦见自己仰脸躺在草原上。每次想起难过的事,我就会躺到草原上,头枕着手臂,翘起二郎腿,像男人一样嘴里叼一根青草,用牙齿和小舌头玩弄着青草在嘴里的这端,它便有了命似的在空气中旋转、运动。
耳边响起悠悠的竹笛声,我停下嘴,静静聆听。是那首几乎人人会吹的“南国红豆”,据说“红豆”在南面的国家是相思的信物,是男女之间表情意的物件。这首曲子于是被赋予了对爱情的期许。
“呸。”我把青草从嘴里吐了出去。好生无聊的在草地上打了个滚,青草的淡香蹭到我的胳膊和腿上,粘到我粉白的脸蛋上,顺着我的鼻孔,进入我的脑海,让我轻松的昏昏欲睡。
“过来,芈月。”先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原本睡眼惺忪的我大张开眼睛。看到不知何时,蚩尤先生就坐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