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将军的心愿
回香居是两条街之外的一家酒楼，两层，门脸不算很大，倒颇有些盛名在外。此刻正是吃饭的时辰，一楼已经满座，二楼也只剩了寥寥三四张空桌。
霍惊刃一行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也不等正主开口，七王爷手一挥，“捡你们拿手的上来。”就算点完了菜。
还真是王爷做派。林见微抽搐了下嘴角，忍住把那喜笑颜开地跑走的小二叫回来的冲动。
反正也不是他付钱。心理建设刚完毕，就听七王爷用期待到几近蓄谋已久了的那种语气问道：“小霍，你——被人占便宜了哦？”
“……”林见微面无表情地淡定地转过头去。
“那件事吗？”出乎意料地，霍惊刃居然竟然给了回应，然后略侧过眼去，“林御史，你在看什么？”
“啊？没有。”林见微满眶热泪地慢慢转回了头——他刚才转得太急，扭到了一下。
其实事已至此，他要还看不出来是什么状况，那就活该被拖去当成猪肉，大切八块卖掉了。
鸿、门、宴。
怎么早没想到呢？霍大将军的饭岂是常人随便吃的？只有他每次都傻不愣登地扑上去。上一次昏昏然醉倒，现在想来，这人做得绝不只是在他的奏折后面加了个名字那样简单，但到底损失了什么，他不知道。这次还没开席，他同样不知道，将会损失什么。
哀怨地眨着泪眼，这人不是武将出身的吗？不是应该四肢发达头脑豆腐的吗？怎的比他这个靠笔杆子吃饭的文官还会转弯弯心思？他从无大志，只想安安分分地领自己的俸禄就好了，计划外的事，实在是无力招架啊。
“不要转移话题。”七王爷高涨的八卦期望被打断，不满地道，“还有，林见微，你又转到那边去看什么？世上还有比本王刚才问的问题更有趣的东西吗？真是不识货。”
“……王爷说得是。”死心地把头再度转回来，林见微的脸上已经俨然是一副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了。
霍惊刃倒是真正的安然若素，脸色都不变一下，“也没有什么，庄中丞不是都与你说了吗？”
“啧，他才知道多少？本王要听细节啊细节！”
霍惊刃沉吟了一下，林见微见他当真认真考虑，一双清澈的眼睛立时瞪了个溜圆。
七王爷大感知己地拍他的肩，“哈哈，你也很期待罢？”
林见微麻木地点头，“下官——期待，期待。”
“那夜的话……”
短短四个字，林见微已变换了四个姿势，拿“如坐针毡”来形容都嫌太含蓄了。
霍惊刃却端起了小二刚才送来的茶盏，氤氲的水汽悠悠蒸腾而上，模糊了为将者面部冷硬的线条，他冷然轻瞥了面如金纸的小御史一眼，不等旁人看清其中意味，已看回茶盏之内，说完未竟话语：“不记得了。”
也是四个字，只是这回面色惨灰的变成七王爷了，“小霍，你怎么能这种时候扮失忆？”在离本天朝最振奋的八卦只剩临门一脚的时候，被迫止步，他的人生怎么能萧索至此？
“几位大人，您的菜来啦。”小二的吆喝声不是时候地响起，打断了他再接再厉的欲望。
林见微瘫倒在椅子里，虚脱似的叹出了一口气，吹得小胡子飘了两飘。
七王爷大是惊奇，“你怎的比本王还失望？那刚才还装不在意的样子，啧，你们御史台的心眼就是多。”
林见微呆呆看他，哑口无言。他那叫“失望”？这位王爷的眼神可真叫人拜服。
“吃饭吧。”霍惊刃拿起竹箸，只听喀嚓两声轻微的细响，他折下两个香气四溢的鸡腿，放进林见微碗里。从旁看去，鸡骨断口平整如同刀切。
“……谢、谢谢。”林见微结巴地道谢，这种状况——他忍不住去偷窥一旁七王爷的脸色。
七王爷不愧本朝第一没心没肺之名，见别人开吃，他便也跟着埋头大快朵颐，毫无察觉有不对劲之处。
林见微低头瞪了碗里的鸡腿一会，猛一闭眼也埋下头去。吃饭吃饭，当他少见多怪好了，也许将军嗜好不同，就爱到处展示箸功夹菜给人呢。
一时饭毕，三人结账离开。
霍惊刃问：“你回家还是去衙门？”
七王爷奇道：“我去什么衙门——”说到一半，方反应过来问的不是自己。
林见微也才反应过来问的是他，忙道：“回衙门。”之前中丞大人忽然跑来，拗着他们聊新出炉的八卦，害得他进行到大半的文书整理进度停滞，不然下午原是不必过去的。
“嗯。”霍惊刃点了点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道：“我有一愿，林御史可否代为成全？”
原来如此。
林见微吁了口气，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有事要他办才请吃饭，才用和那个面瘫表情毫不相符的殷勤给他夹菜，这可安心得多了。不过，他一介小御史，名头听着清贵唬人，事实上要权没有，要钱也没有，每月就指着一点死俸禄过日子，将军大人有什么事能求到他门上的？
“请说，下官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于是霍惊刃似乎笑了一下——用“似乎”，是因为他表情变动太小，可能是笑也可能不是，也可能是似笑非笑，总之，那绝不是个能让人安心的表情。
“关于那夜天牢之事，林御史既已知道——”
什么什么？林见微惊跳起来，他知道什么了他？果然是宴无好宴，他的警惕撤得太早了！来不及更多腹诽，他急速开始思索应对之策，可惜，已然迟了。
霍惊刃开了这个头，就绝不会再给他搪塞闪躲的机会，只管往下说：“霍某也就不隐瞒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并不曾闲着，但能用的方法渠道皆已用尽，却找不出那位姑娘的一丝线索。今日巧见御史台消息灵通出奇，是以有个不情之请，烦扰林御史代为留意一下，若能找出她来，了我所愿，那实在不胜感激。”
“这这这个——”林见微嘴角抽搐着，满心棋差一着的悲痛，本来就不是顶灵光的脑袋闹起罢工，一时连推辞的话都想不出来了。
“林御史可是对其中的具体情况不甚了解？”霍惊刃语声淡淡，将其中步步进逼分毫不让的杀伐包裹得良好无比，“不如我们一路走回衙里，我仔细说与你听。”
七王爷在一旁大喜，“好啊好啊，本王刚吃完饭，也正巧想散一会步。”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林见微忍住对那位完全状况外的王爷翻白眼的冲动，强笑道：“那就不用了，下官勉力留意便是。”
“真的不用？线索可会不足？我记得那位姑娘的腿上似乎有个——”
“不用！”
轰隆隆，炸雷了。
七王爷痛苦地捂住耳朵，还是走了音的炸雷，这小御史好像一激动就会变出那个怪腔怪调来。
霍惊刃怔了一下，也想起当日朝堂之上，孤立无援中，那一道破空而来的古怪执言之声。黑眸沉淀出幽深的思绪，他道：“那便算了，有劳林御史。”
林见微压着喉咙咳了两声，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变回正常的声音：“下官失礼了。那没事的话，下官就先回衙门了？”
见霍惊刃点头，他立刻转身，如蒙大赦般一溜烟远去了。
“这腿脚可真快。”七王爷咋舌，摸摸下巴，“小霍，你觉不觉得这小子有点不对劲？一提到某些事情，他就像被蛇咬了似的，一刻也待不住。”
“有吗？”霍惊刃的回应很平淡。
而与此相对应的，是他锁住远去背影的黯烈眼神——没有任何遮掩的，凌厉到势在必得的猎获之意。
春光晴好，悠悠荡荡一日又一日。
林见微以为那天的事情在他落荒而逃后已经结束，全没想到，它只是个开始。
人生之不可意料啊。
屋外绿树浓阴，天高云淡，屋内小林御史把手撑在满纸酸文的文书上，忧愁地叹息。
呵。
一口热气哈上他耳畔，惊得他手臂一滑，整个人歪向一边，“中、中丞大人？！”
不知何时进来的御史中丞直起身来，甚是得意，哈哈笑道：“你小小年纪，成天叹的什么气？问你瞧上了谁家姑娘又不说，矜持个什么劲？”
林见微郁闷，揉着耳朵嘀咕，“一定得为姑娘才能叹气吗……”
“难道是为谁家公子？”御史中丞的瞳仁放大了——你没想错，对，那就是激动的，“难道是霍将军？难道他终于与你表白了吗？”
屋里还有两个御史，原来都做昏昏欲睡状，此刻一下子都精神起来，两双眼睛雪亮地看过来。
林见微的手僵在半空，当场石化。
“啧，大家都知道了，你还隐瞒什么？”中丞推他一下，挤眼睛，“就老实承认了吧，又没人笑话你。”
他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吧。心里恍惚地划过这个念头，却已经先一步说出了口：“都知道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明白？”
“还装，就你跟霍将军的事情啊。”御史中丞非常习惯地坐上他的桌子，晃着腿，眯着眼，很感慨地道：“老实说，霍将军要是愿意连着两三个月，除了公休天天来请我去吃饭，那本官也是不介意跟他断一下袖的。”
啊，对哦，他之前在烦恼的就是这个。以那顿鸿门宴为开端，霍惊刃的饭约从春天一直延续到了夏天，次次都是本人亲自上门。最初他也想过推托，可根本没那个机会，后来随着时日渐长，他们混得熟惯起来，且请客者再没提过那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寻找什么姑娘的心愿，他也就渐渐忘了。直到前几天，户部派人来要做新的夏季官服，量出的腰围才让他一下子从顿顿白吃的美梦中惊醒过来。
忧伤地低头看小腹，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胖过啊——咦，刚才中丞大人的最后一句话是说什么？
“小林是不是吓傻了？”旁观的御史一见他半天没回应，忍不住出声道，“都说了没人笑话你，有甚可怕的。我瞧霍将军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他要只是想玩玩，何必费这许多工夫？”
“就是。”御史二帮腔，“你就别想那许多了，霍将军要是跟你撕了那层纸，你就应了罢，大家都是男人，爽快一点。”
“……”林见微的嘴唇连同小胡子一起颤抖着，觉得脑袋空茫一片，“你、你也知道都是男人……”
“废话，不然怎么叫断袖嘛。”御史中丞悠哉地继续晃腿。
林见微抱头，忍住把桌子掀了让直属上司摔个狗啃泥的冲动，“所以说没有什么应不应……”
“哦，就是说霍将军还没有跟你挑明了？”御史中丞不满意地批评，“这男人手脚真慢，蛮夫装什么含蓄，先做了再说嘛。”
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跟你说了没有那回事！霍将军没那个意思，我也没那个癖好！断什么破袖子！我的取向很正常，我只喜欢男人！男人！”林见微气鼓了脸颊，涨红着脸，“大人您明白了吗？”
“明白了。”御史中丞在他的魔音下淡定地点头，英俊的眉眼八风不动，“你喜欢男人嘛，我明白的。不过，这话你是不是对着霍将军去说比较好？对着我说，本官难免要误会的啊。”
“呃？”
御史中丞还不放过他，兴致盎然地把自己的脑袋摆到反应过来口误而悔之不迭的下属旁边，问另两个下属：“你们瞧瞧，是本官的相貌好看一些，还是小林的？”
“当然是大人您啊。”两下属异口同声。
这倒不是乱拍马屁，无论是官方还是非官方的天朝命官美男排行榜，御史中丞都能毫无悬念地跻身前十之列。他一身从三品紫色朝服，立于恢弘的朝堂之上，谈笑间舌战百官，实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一景。
当然，若有个性格诡异排行榜，他也同样毫无悬念地能进前十就是了。
顺带一提，某霍姓将军一样榜上有名。补充说明，是前面那个榜。霍将军的性格只是冷了点，还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大臣梦想着能变成他的泰山岳丈。再补充说明，从他的品级又上一个台阶之后，做这个梦的人也更多了。
“那霍将军怎么从来也不多看本官一眼呢？”御史中丞纳闷地摆出深思的神色，“就算他对小林情有独钟，可既然有这方面的爱好，看见本官这样的美色，怎么也该稍微迷上一迷吧？”
他宁可去给御史大夫拧着耳朵骂上一百遍“不务正业不成大器毫无风骨”等等，也比面对这些抽风的问题好啊。林见微揉着额角，有气无力地道：“大人要真对霍将军有意，不如下官去给您传个话？大人放心，下官和霍将军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任何超出同僚的关系。”
“骗谁，本官的同僚多了，怎的没有一个愿意来请我吃饭？”
“原来我们只是同僚？！”
“下官怎么知道——啊？”林见微张大了嘴抬头，正对上门边那一道冷沉的目光压下来，呆呆对视了一刻，那道身影转身离开，挺拔的背影透露出对他从未有过的冷淡气息。
林见微傻了。
御史中丞大力地推一把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呃？哦。”心慌慌地站起来，一头雾水地追出去。
一边追一边忍不住胡思乱想，霍惊刃和他相交这么久，从没给他看过半分脸色，现在忽然是生什么气，一句话不说，居然当着旁人的面就拂袖而去？看他的眼神就跟看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
心里不舒服了一下，忽然就别扭起来，他不再跟在男人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追，直接伸手去扯他的袖子。
霍惊刃顿了下，还是停了脚步，转头居高临下地睨视。
林见微吞了口口水，这一刻又觉得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偷偷把手收回来。
“你、你生什么气？”结巴。
还需要我说？微冷的黑眸传达出这个信息。
不说我怎么知道？试探着用眼神传达回去。
看在不明情况的外人眼里，这一幕就是两个傻子在大太阳底下呆站，而看在自以为很明情况比如在屋里拼命把头伸出来的御史中丞眼里，就是赤裸裸的眉目传情。
“是不是因为中丞大人的那些胡言乱语？”得不到回应，盯着他的目光中的凛冽之意倒是越来越重，林见微很快就扛不住了，举手表示认输，“他一贯就是这样，不关我的事啊。将军要是实在郁愤难平，不如去悄悄揍他一顿出气？我知道他回家的路线——啊，痛！”又是哪句话不对，居然敲他的头？！
霍惊刃平淡地收回手，袍袖低垂，背阳负手而立，语声寥寂：“霍某一早登门拜访时便已说过，为结交知己而来，也一直以此心相待。却不知道时至今日，林御史视我只是同僚？没有任何超出的关系？清清白白？”
接连三个问句轻而易举就把林见微问蒙了，他赶忙道：“不不不，不清白，哎，不对，很清白——”他舌头险些打结，见霍惊刃眼中寒光又要显现，气也不敢换地跟着补充：“不过我当然早把将军当作朋友，朝里最好的朋友。那是中丞大人乱说，我为将军清誉，只好那么声明啊。”
许是被“最好的”三字取悦，虽然还是那个没有表情的表情，但林见微就是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欣然起来的心情。
“走吧，你今日想吃什么？”霍惊刃转身。
“还去回香居吧——”林见微条件反射地跟着走了两步，又连忙停下来。
“将军，我们御史台有小厨房，天这么热，就在衙门里吃也不错，成吗？”
霍惊刃顿了一下，看他一眼，点头应了。
御史中丞遥遥见两人又走回来，忙缩回头，恰见另一个方向小厨房的仆役送饭菜来，便若无其事地吩咐：“这屋留两份就够了，本官和他们去隔壁吃。对了，再加两个菜送到这里，霍将军难得赏光，不要怠慢了他。”又向已走近的霍惊刃微笑，“将军请随意，下官就不打搅了。”说着，带着一脸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语带双关的笑容，领了另两个御史遁了。
林见微转头对上霍惊刃奇异的目光，只好傻笑一下，颇有点家丑外扬的感觉。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林见微把桌上的文书呼啦都扫开，将刚才仆役留下的食篮打开，正把饭菜摆开来，听得身后的声音道：“你不要惹他。”
“啊？”呆了呆，转头，“惹谁？”
“庄中丞。”
林见微恍悟，停下手来，颇感冤枉，“将军，我哪里有惹他，那些胡话全出自他个人的想象，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不是那个。”霍惊刃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来，“你与他保持距离便是。”
难道中丞大人终于因为他那张嘴惹下大案了吗？这种口气，怎么听都是“那个人快要倒大霉了，为了不被牵连还是离他远一点吧”的意思啊。
有心想问清楚一些，可看霍惊刃的神色，明显是言尽于此的意思。林见微只好低头，继续摆菜。算了，中丞大人那个性格手段，向来只有他收拾别人的份，就是出也出不了大事。
要等到不久之后，他才知道错了，不仅是大事，还是天大的事。
一时布菜完毕，两个人对一起吃饭这套程序已经很习惯了，也没什么多余的客套，各吃各的。
他们都是属于“食不言”的一类人，霍惊刃是本来话就少，林见微是嘴里填了东西，基本就忘记嘴巴还有说话这一功能的人。于是，除了中间仆役进来加了两个菜，安静一直持续到了这顿饭结束。
民生大计解决完毕，林见微轻咳一声，终于开口进入正题：“将军，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你公务又多，动辄又要去各处操练兵士，以后就不用再特意过来了吧？”
霍惊刃的反应是转头冷瞥隔壁一眼，目光十分之不善，威慑几可穿墙，“因为庄中丞的话？”
“当然不是。”林见微愣一下，摇头，非常坦荡，“我不会在意那种荒诞猜测之语，郁闷一下也就算了。其实我们都无所谓啦，七王爷之前还被传他要血洗御史台呢，也没有怎样，他还是照样跑来，一呆就半天。”
不得不说，他举出的这个例子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好在霍惊刃也全然不会管这些无关的事，只接着问：“那是不合口味？”
“不是，呃，不对，也可以算是——”被问到点子上，林见微苦叹了口气，摇头又点头，“是太合口味了啊。”
放弃用语言解释清楚，他直接捋起袖子，露出半截白藕也似的手臂，“你看。”
霍惊刃低头，看了会，道：“你家里有蚊子？”
跟着低头，看到那两个刺眼的小红疙瘩，“是啊，打了好久也打不完，只能将就睡了。夏天真没趣，又热蚊虫又多——”抱怨到一半终止，林见微有点懊恼地发现又偏了题。
因为对方甚少说话的缘故，起初他只得一个人没话找话说上一堆而避免冷场，说得久了，导致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些例行寒暄的时候，他唠叨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也或许是对方过于纵容？让他过于放松，于是总是说出好些无谓的废话来。
“是让你看别的啦。”把手臂竖起来在他面前晃晃，“发现了吗？比三个月前整整胖了一圈。最难长肉的手臂都这样了，其他地方也就不用说了。所以，”他坚决地道，“再那样吃下去是绝对不行了。”
与他的烦恼万千状相反，霍惊刃的坐姿略为放松了一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阵，总是冷然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掺入了几分满意的温度，说道：“是胖了一点，这样好得多了。”
“……哈？”林见微瞠目。没有理解错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将军大人连着拉他去吃了几个月的饭，且专挑他爱吃的点，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养胖点？这有什么好处？他又不是猪，创造不了那个价值啊。这真是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朴实又最匪夷所思的请客理由。
说给满脑子妄想的中丞大人听，他一定会去撞墙吧？
他不解的神色太过明显，霍惊刃解释：“七王爷与我说过那一个月发生的事，他说你操心过度，形容大减。我去太医院找人问了问，你年纪尚小，那般苦熬极易伤了身体根本，须得及时调养过来。”
林见微看着他，眼眶忽然湿了。
“你——”霍惊刃哑然，不自主低了声音，“怎么了？”
林见微眨眨眼，伸手去拉住了他的手，宽大的官服衣袖随着动作顺滑下来，覆盖住了以少年来说其实仍嫌纤细的手腕。他哽咽地道：“从我爹爹过世以后，再没人待我这么好了。”
他确实从未想过霍惊刃请他吃饭竟是为了养身之故，还曾特意去找御医请教。他不知别人这样珍重，不识其中苦心，倒嫌弃人家将他养胖了，真正的不识好歹。
宽厚坚韧的手掌反握住了他的，霍惊刃淡淡道：“这也不算什么。”
“可是对我来说，已经好得不行啦。”包裹上来的手掌虽然略嫌灼热，却有种难以取代的安心感，非常可靠。林见微一时迷惑，没有挣脱，维持了原姿势，“哎，我还以为将军喜欢和我聊天，才总来找我呢。”
霍惊刃点头，笑了笑，道：“也算。”
林见微用力眨眼，把残余的一点泪雾眨掉，好看得更清楚些。霍惊刃第一次笑的时候，他光顾着惊讶去了，这次才是真真切切的近距离对上。
惯常冷漠的人一旦流露温情，铁血征伐的气势温良下来，那种冲击力便已远远超出了那个笑容的本身。何况，前面说过，霍将军的相貌也是着实不差的。
林见微没到看呆的地步，但一时也舍不得收回目光来，“将军的名次其实应该在中丞大人的前面啊。”忍不住感叹。
霍惊刃扬眉，“什么？”
林见微惊醒，忙摇头，“没有什么。”和霍惊刃这样的人讨论什么美色排名，是太惊悚的事情了，他的神经还没有强韧到这种地步。
霍惊刃沉吟了一下，站起身来，“我这阵子也确实有事，这样罢，晚上我让人把御医开的养身方子抄一份给你，你自己好生照着做。等那件事了了，我再来瞧你。”
“啊？还有药方？”
“不是药方，寻常的养身方子。效用没那么快，但循序渐进，专补身体本元。”
林见微眯起眼，心内暖融，笑，“嘿嘿，那就多谢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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