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雪后第二日便回了军营,直抱怨北境物荒,村镇上人烟稀少,更不论是否有美女出入,不好玩。仅余的乐趣,便是不时逗弄飞流,直吓得飞流一刻也不离开梅长苏。折腾一日后,他自知无趣,又躲去关照宫羽这个暗自神伤的小美人去了。
三日后,聂锋与夏冬率精兵两万自北燕边境出发,取道山西,接连两夜奔袭至大渝战场,抵达与行台军剩余的五万兵力汇合。大梁数战连捷,士饱马腾。诸人一心要给予大渝重创,以扬国威。
蒙挚与大军副帅高驿,同梅长苏一起至营外相应。聂锋遥遥看见马上安坐的梅长苏,玉色披风在寒冬风中上下翻卷,一改金陵中的淡然清雅,面上的凛然战意,一如当年的林殊。聂锋心中不由五味杂陈,此刻率军增援,忆起当年梅岭受命于赤焰主帅林燮,绕行绝魂谷接应大军,如今仿佛是迟来了十三年的汇合。
想及此处,七尺铁血男儿不由得眼眶微湿,行马微滞,胸腔一时起伏,几欲落泪。戎装在身的夏冬心知他念及旧事,深呼吸一下,策马上前,贴近聂锋报以鼓励一笑。二人眼神交错,互知心意,一并策马前行。
梅长苏将一切看在眼中,待蒙挚迎了大军,噙着淡淡的笑道:“聂锋将军素以疾风快打闻名,虽隔多年,当年威武依旧不减。如今能放下旧事,当为幸事。”
蒙挚豪气笑道:“是,有聂锋增援,我军必胜券在握。”众人自然认同此话,高驿是原行台军驻军统帅,如今任大梁北境大军副帅,身为地主,便安排众人进账休息。
略做休整后,杀敌心切的众将已汇集帅账,共商接下来的布兵之策。梅长苏两月来的行军布阵之法已令众人心悦诚服,指挥接下来的合围歼灭,众望所归。
梅长苏也不推辞,举起手中的剑在账中所挂地图前,胸有成竹道:“交战两月,大渝兴兵十万,如今北线仅余下四万兵力。他们原想长驱直入,未曾意料此战胶着,后备不足。援军若从京中发兵,少说也要十日抵达,现今并未听说发兵信息。由此可知,援军唯有近处可用的统万城驻军三万。”
高驿将近知命之年,自赤焰一案后便驻防北线,熟悉大渝布防,点头道:“统万城驻军是去年才重新整编,虽有一万铁骑,余下却是普通枪兵,若小心应对,当不为大患。”
梅长苏点了点头:“高将军所言不假,援军不可轻视,却也不算忧患。高将军熟知大渝地形,若能率兵两万,自茂陵伏击,必能拖缓援军速度。”
高驿点头领命,梅长苏又道:“只这余下的四万主军,乃是大渝近几年精心操练,先前几场恶战便知,大渝这些年来练兵毫不松懈。近来几仗不利,主军必定破釜沉舟。”
蒙挚道:“如今我们有聂将军增援,先锋营若能压住大渝,主力军尽力形成合围之势,应该可行。”
“合围之下大渝若奋力突围,以我们的兵力怕会被冲破。”梅长苏摇了摇头,提剑指向地图的一处南凉山,“若先锋营从此处迎战,压住大渝前军后,主军自苑川出击,便可截断大渝主力。以我军五万,一鼓作气,便可占据上风。”
众将点头,夏冬略一思索,又看聂锋直直盯住苑川附近,含糊讲了几句,翻译道:“聂锋的意思是,北侧重山形成屏障,若从南凉山与苑川两侧合击,确能重击。只是寒冬深雪,兵马终是行动迟缓些,一些兵马南向突围也有可能。”
梅长苏静了片刻,蒙挚顺着方向看下去,瞪大眼睛:“南向便是梅岭。”
梅长苏神色坚定道:“大军有蒙帅统领,即便突围也不过而而。如此,请聂将军率先锋营五千,于南凉山率先阻击。大军三万分两路出发,由蒙帅统领,自南凉至苑川两侧夹击。至于梅岭,”梅长苏略一停顿,“由我领兵五千,必能歼灭。”
“不行!”蒙挚、高驿、夏冬,乃至账内随侍的黎纲皆脱口而出,若非聂锋语言不利,必也出口拒绝。
蒙挚、聂锋、夏冬、黎纲几人匆匆对视几眼,因为自己一时情急失态而稍作压抑,高驿却缓声道:“梅监军智勇无双,全军上下确实心悦诚服。只是这前线交战,梅监军从未经历过,如何临危不乱,又如何沙场自保?”
梅长苏低头一笑,波澜不惊道:“剿灭一些残兵败将,有我这残败之躯足矣。”
蒙挚稍作平复,抱拳对高驿道:“高将军,聂锋所部一路奔袭而来,诸多事宜需妥善安排,还请高将军代本帅巡查一番。”
高驿知道蒙挚与梅长苏皆是扶持太子上位的得力人选,于京中必有私交,当下便应了出账,不该知道的绝不知道,是他这些年为官为将的准则。
见高驿离去,蒙挚转身瞪大眼睛道:“小殊,你疯了吗?率军迎战,这漫天大雪,刀枪无眼,我怎么可能让你去?”
梅长苏双眼战意豪情,嘴角微微一笑:“景琰也这般说,可我还是来了。梅岭于我意味如何,你们都清楚。”
“少帅。”“宗主。”聂锋含混的声音和着黎纲低喃,当年从梅岭的死人堆中爬出来的人,怎么不知。在梅岭,他们失了战友,失了亲人,失了赤焰,失了十三年的光阴。
“可是,小殊,你的身体……”蒙挚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只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阻拦。
梅长苏不似京中时的容色惨败,反而双颊一丝红润,唇边带着笑意道:“此番北境卫国,复我赤焰军魂,保我大梁江山如故,是我赤焰七万男儿之愿。而披甲上阵,重返梅岭北谷,是为父帅、为聂伯父聂叔叔,昔年赤焰造奸佞构陷,如今沉冤昭雪,我当为亡者一还清名。更要告慰梅岭冤魂,如今太子监国,朝局清明,我们所期望的海晏河清,指日可待!”
蒙挚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却也不肯点头首肯,皱起眉来思索应如何辩驳。聂锋、夏冬与黎纲虽想劝说,动了动嘴唇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出来,直到黎纲试探性的发了一声。
“你们若还唤我少帅,就别忘了我属于赤焰,属于战场!”梅长苏凝眸打断,神色凛冽。看到几人怔怔的表情,又叹气缓声道:“何况只是围剿败兵,有飞流、黎纲与甄平,我怎么可能受伤。”
“说的这般慷慨激昂,你们还不让他去,啧啧,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一个军营里出来的了。”蔺晨掀了帘子,高声迈进,“我一进来就听到,可真是钦佩呢。”
黎纲似是见到救星,上前几步:“蔺公子,你倒是劝劝宗主啊。”
蔺晨却揣起手,摇头道:“让他去,他此刻不是梅长苏,是林殊。我可劝不了林殊。”
夏冬不禁皱了皱眉:“小殊身体可行?”
“他去了,我自然得作陪。有我在,自不会让他死在前线。”蔺晨挑了挑眉,“他这十三年来,运筹帷幄,神思消怠,可有我能劝得的?梅长苏我劝不得,剔骨换容的林殊我更劝不得。”
众人此刻无言可辨,陷入重重沉默。阻击残兵,大军并非无人可用,纵使主将缺失,不外乎调换高驿或者其他副将。梅长苏这番运筹,更多是因了那里是梅岭,是冤案发生那一刻,他与赤焰将士共生死的地界。七万冤魂,埋葬于白雪之下,而如今,给他一个重面旧敌,告慰英魂的机会,又如何呢。
无人再出言反驳,梅长苏温和看着蔺晨,许久,轻轻笑道:“蔺晨,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