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博远进了别墅，环顾了整个大厅一遍。万之洛是特别念旧的人，这房子十几年来一点变化都没有。也许，是几十年来，都没有过变化。
他颇为感慨时，白随手指了个位置招呼他坐下：“请。”
赫连博远一面坐下来，一面开玩笑：“这里人来人往，坐在这里谈会不会太随意了？”
“赫连先生要跟我谈的事情很机密吗？”白满不在乎道。
赫连博远想了想，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过来祝贺你继承了万璃公馆。”其他重要或者机密的事情，再过一阵子就不机密了，就算在这里被人偷听到，也无所谓了。
“我该感谢你才是。”白挥了挥手。万管家会意，以泡茶为由头退出大厅。
“谢我什么？”赫连博远笑道，“我在法庭上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谢谢你差点就让我继承不了万璃别墅了。”白面不改色，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
赫连博远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缓和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白笑起来，“如果赫连先生不说实话，我可能就得不到这么漂亮的房子了。”
赫连博远的笑容重新聚起来，无比自然：“师弟真会开玩笑。”
“不敢高攀，这声师弟还是别对我用。”白收起笑容，冷冰冰道。
赫连博远知道自己被耍了，不过他没那么小心眼，这点程度还不至于发作：“明人不说暗话，万先生有话直说。”
“来找我的人是赫连先生，应该是您有话直说。”
“好吧。不管你是否承认我们是同门，至少都是万之洛先生的学生。之前筹备万之洛纪念馆的会议，你都没出席。”赫连博远正色道，“这次除了恭喜你官司胜利，也是郑重邀请你参与万之洛纪念馆项目。倒不需要你的任何资金支持，只是想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够公开一些万之洛先生的研究文献。”
“那些资料你不是都看过了吗？”白直截了当，“我从科伦律师那里取回的资料都被人翻过了。”
“这……”赫连博远露出被冤枉后惊讶又不解的表情，“万先生是不是有点糊涂了，凭什么认为我看过？”
“明人不说暗话，是你说的。”白提醒，“想要抢夺万璃公馆或者说被人授意抢夺万璃公馆的人，难道不是你？”
“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做的？”赫连博远神色严峻。
“都说万之洛是大好人，大善人。”万常越冷笑道，“为何同样是收养来的孤儿，我是他的法定养子，其他人只是他孤儿院里登记的孤儿呢？”
“什么意思？”
“读心大师，你不知道原因，因为你没有读到过万之洛的心，对吗？”万常越笑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跑了出来，充满了这个房间，“你也读不了我，对吗？因为能力有限？”
“我能力有限就能认定我是觊觎万璃公馆的人？”赫连博远眉头隐隐挑动，他绷紧了脸上的肌肉，竭力不发作。
“在普州，除了万之洛和万管家，没人知道我到底会不会读心，万家不过空有壳子。如果不是你这个读心师以万之洛学生的身份给他们承诺了什么，或者给他们知道了什么，谁愿意冒这个风险？”
赫连博远理清楚白说的话了：“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看过科伦律师那里的资料，由此知道了你不会读心术的事实，所以敢鼓动万家杀出来抢夺万璃公馆，对吗？这是个死循环啊。我必须想抢夺万璃公馆才会去看资料，但我必须看了资料才知道你不会读心术从而有胆量去抢夺！”
“不。你早就读过科伦律师那里的资料，并且本来就想抢夺万璃公馆，顺带知道了我不会读心术的事。依照你的计划，应该是庭审现场你顺利读出遗书是伪造的虚假信息，然后我失去继承权。结果你没办法施展任何读心术。
“我本来以为你在庭审后三天内就会来拜访。过了这么久才来，是因为你想不出庭审时自己无法施展能力的原因，于是又回头去仔细研究万之洛留下的资料，想从其中破解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破解了所有资料？你觉得自己对我的能力已经全部知晓了，所以你才有胆量来。”
万常越最后一个字说完，屋子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几度，赫连博远的指尖变得冰冷僵硬起来。
“好。”赫连博远本想承认，但转念一想，万常越宁可说这么多，也没有拿出什么实质性证据，便改口，“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但是既然你认为自己的猜测就是事实，我也没什么好申辩。”
然后他缓了缓语气：“我确实贿赂了科伦律师，从而读到了那些资料。现在，我想知道我无法破解的文件的答案，我会告诉你其他一样重要的情报作为交换。”
“我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地盘上跟敌人谈判？”白冷笑，他此前从来没有跟赫连博远打过交道，但是很清楚对方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友好交易的对象。
“不过万璃公馆这个山头暂时算你的地盘罢了。出了这里，你什么也不是。”赫连博远懒得再装谦谦君子了，“你现在不谈判，等我完全破解了，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你说对一半，我并没有破解所有。有一小部分笔记的字迹跟其他的不一样，这部分应该是万之洛亲笔吧？”
“你怎么问起我来了？既然是他的学生，你应该自己清楚他的笔迹。”白感觉自己今天说的话抵得上以往三个月的份量，不由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
赫连博远确实是有几分能耐，居然这么快就能破解了由白整理的大部分资料，要知道那些文件叠起来足足有几米高。更不要说大部分重要资料都采用了特定的密码或者加密方式来书写。
“然后呢？能否把你的灵压收一收？”赫连博远扬眉，“总不会要我发动目前普州几乎所有读心师来撬你的嘴，你才肯说吧？”
“好吧。你都这样威胁了，我不同意也得说了。”白放下茶杯，并收回了散布在大厅里的力量，“但是你先说你掌握的重要事情吧。毕竟这里还是我的地盘。”
白愿意配合，赫连便也点头同意自己先让步：“传说上帝为了阻止人类建造出能够通往天堂的巴比伦塔，让人类说不同语言，使之不能够沟通，通天塔也因此半途而废了。不过再过几天，普州将会出现真正的通天塔。”
“这就是你以万之洛追悼会或者纪念馆的名目召集了世界上大半读心师的目的？”
“我告诉你这点，不仅仅是用这个信息跟你做交换，也是邀请你加入。我欣赏你的能力。”赫连博诚恳道。
“我不是读心师，也对你的项目不感兴趣。”白淡然拒绝。普州天空上方果然有东西依附着。
“你明明具备成为读心师的条件，为何没有学？”赫连博远语气带着怜悯，甚至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你也没有通过那个测试吗？”
“什么测试？”白从来没有接受过来自万之洛的任何关于读心的测试。
“这便是我未能破解的笔记中的一部分。”赫连博远回忆起往事，“我成为万之洛学生时，只有十八岁，别人都说我天赋极高。学了两年读心术后，有一天，万之洛拿了他的日记给我，说他在日记里藏了一个神秘的读心术，让我破解。我反复研究，用尽各种密码或者灵术或者语言去破解，都没有成功。半个月后，万之洛说我天分不够，便不再教我了。
“然而我到现在还是没能破解出来。或许你也没有破解出来，但是你应该知道答案。日记里隐藏的到底是什么读心术？”
白明白了，赫连只是个被他自己所敬仰的老师抛弃了的可怜虫。
“我看完日记后，我对万之洛说：只是你的忏悔录。”
“怎么可能！他可是万之洛！”赫连站起来，对白怒目相视。
“他只是万之洛。”白起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赫连先生。”
见白下了逐客令，赫连博远情急：“我还有一个问题！”
“一件事只能交换一个问题的答案。”白冷峻地看着赫连博远的眼睛，“赫连先生如果没有别的、确实有价值的情报，不如请读心师来撬我的嘴。”他特意加重了“确实有价值”几个字的语气。
白的话对赫连博远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他从头到尾都被白愚弄了。白最后愿意做交易，不是因为怕读心师真的来入侵他的大脑，也不是对赫连手里的情报感兴趣，而是他根本就无所谓赫连究竟破解了多少资料。万之洛最有价值的遗产不是先前存放在科伦律师处的文件，而在万常越的大脑中！
明白了这一点的赫连博远不再坚持，慢慢走向门口。万管家跟上来，给他带路。
这时，皇晓低着头抱着一大束黄色雏菊从大厅侧廊道走出来，她刚从万里孤儿院回来。
赫连博远一下子就感觉出皇晓并非人类、一身价值不菲的打扮也不像侍女，不由地问出口：“这是？”
白伸手挡住皇晓的去路，并用身躯把她和赫连博远的目光隔离开：“万管家，送客。”
万管家点头。赫连博远笑了笑，不等万管家有所表示，自觉走出别墅大门。
“怎么了，常越先生。”皇晓一直看着她的雏菊，无精打采道，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白给皇晓让开道路。
“哦。”皇晓走向二楼的楼梯，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从怀里的雏菊分了一小束出来，递给白，“这个给你。剩下的是炽的。”
白接过花束后，皇晓低声说了一句：“我给炽再多，她也不会回来了。”
“这不是你的错。”白柔声道。皇晓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却愣了一下。
万之洛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
“死人没有知觉，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有罪，就好好活着，让自己每天都好好活在煎熬中。”
他是不是有点忘记了呢？煎熬之中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