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的浑浑噩噩间,好似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袖子也被扯住,摇晃个不停。
苏尚只觉得头疼,天昏地暗烦躁至极。
“住手。”
“哥,你醒了?!”苏小沫用袖子胡乱抹了哭的满脸的眼泪鼻涕,笑了一阵又开始哭。声音低的有些发颤,哭的人疼到心里。
“哭什么,我不是没死。”
刚一睁眼苏尚便明白了一切。从穿越过来到现在将近五年,基本每个月他都会有一次这样状况。莫名的高烧,昏睡。他都习惯了。
动了动酸痛的四肢,苏尚用胳膊撑着床榻,试着往前挪动了一下身体。
还好,没那么糟糕。
看苏尚吃力的样子,小沫忍着眼泪,抽泣着把枕头靠在墙上,伸手扶住苏尚无力的胳膊,楞是使劲把他从榻上架了起来。
“出事了?”不然苏小沫不至于哭成这样。
“哥,都第七天了,爹还没有回来,你也不醒,我怕。”
伸手抹了小沫眼角又开始流淌的眼泪,苏尚低声问:“我睡了两天?”
“……”苏小沫一瘪嘴,好像再也忍受不住一样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怎么喊你你都不醒,我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药,你睡着怎么都喂不下去。我好怕你再也不醒了……你不要再这样吓小沫好不好,小沫好怕!”
苏尚摸摸小沫的头,再摸摸她湿漉漉的脸,把她颤抖的身体拢进怀里,沉默。
苏尚,不是说好要承担。
“爹现在都没有回来?”
苏小沫抓着苏尚胸前的衣襟,小小的脑袋点个不停,好像刚刚承受了狂风暴雨的小草,脆弱又坚强。
家里三个人等着吃饭,光靠苏小沫贩的些小玩意根本不能维持生计。现下这个世道什么东西都贱的要死。苏尚的父亲没有办法,便在山上盖了个小茅草屋,拾起弓,打些野味卖钱撑起这个家。
今年冬天格外严寒,山上动物饥饿不堪,在山上待着实在危险,尚父不得已回家过了一冬。
一冬天都在家里坐吃山空,本就贫穷的家境越发不堪,是以一开春尚父便不顾天气尚未转暖咬牙上了山。
上次尚父回家到现在,已经七天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状况,也难怪小沫害怕。苏尚略一思想,便明白其中原由,心下思量着,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看着怀里那个小小的脑袋,带着布丁的衣领的映衬下,略带蜡黄的脸一看便是长期缺乏营养。苏尚心生怜惜,却也只能安慰的摸摸她的头,心下悲凉。
“我生病了没有去找你萧潭哥哥帮忙么?”苏尚轻声问。
“萧妈妈把家里鸡蛋都卖了。”苏小沫抬头打量苏尚的脸色表情,怯怯的似是有点紧张,又像受了委屈,“李大夫明明知道咱家困难,还把价钱开那么高,一个铜板都不肯省。我和萧潭哥没有办法。”
李大夫没有医者慈悲心,见钱眼开。
苏尚当然明白。
萧潭一家帮过自己太多。
苏尚也明白。
“小沫,下午你去找你萧潭哥哥,晚上就在萧潭家将就一晚,可以么?”
苏尚说的是疑问句,用的是肯定语气。
“……”小沫张嘴,声音还未出口便看见那俊俏的眉眼上沾染的果决。宛如料峭寒冰上的雪莲花,明明是柔弱的,却好像带着扑面的寒意,让人无法开口,亦无法有半点想反对的念头。
“听话。”
“……好。”愣神间脸冷不丁被伸出来的大手揪住,小沫只能支支吾吾的回他。
苏尚一把把小沫从怀里提起来,待她站稳又揪住她两面脸颊往外拉,拉玩具似得,“真丑。”
“……”你才丑。
“不要哭,笑笑多好看。”
“……”你才丑。
“也许是我看错了”小沫想。她是疯了才会觉得那果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悲凉,只消一眼就快冰透了她的心。
……
将春未春。脚下的泥土尚带着冰渣的坚硬,后山之上,苏尚拉着尚没有痊愈的身体,艰难且坚定的仰视着这个并不高但对他而言或许不可攀的山。他的神情如此坚韧,他的眼神却毫无惧意,微微的寒风吹动着他青色的衣衫,吹出一朵朵鼓着朵儿的花,如果忽略衣衫下承受不了的微微发抖的双腿,这场面美的就像画里要飘然而去的仙人。
不为便不能说不可为,想做又何必想惧不惧。
苏尚抬脚,朝山上走去。不多几步,双腿便开始酸软,一阵阵细密针扎似的痛。但是那寒冷中的青色衣摆,不紧不慢的打着旋,证明着那个一直封闭着自己的心的少年,正在一步一步缓慢也坚定的攀爬着,努力想要担当着。
脚下的山石依旧冷硬着,苏尚有时一脚踩到哪个凹下去的地方,有时又一不小心踩空在某一处,摔倒又站起来,滑下去再重新爬起来,跌跌撞撞的爬到半山腰,伏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风在此时凛凛的刮起来,刮到地面上,惩戒着小小的山石不得不离开原本的沃土,滚到不知道的地方去。
苏尚伏在地上,喘息着,明明狼狈又疲惫,可那眼睛,那眉眼,却好像向外透着炽热的光。那透亮的眼神,衬的满脸的泥痕都变得温柔。在忍受疲惫和痛楚的双重折磨中,那颗自穿越过来就生活在别人世界里的心,魔障渐散,通透初显。
风越来越大,风下挣扎而起的身影越发战战巍巍,苏尚牙齿打着颤儿,四肢骨骼没有一处不是在打着颤儿,他在这颤抖中继续前行,痛苦且坚定。
山上野兽凶猛,这个时代没有先进的刀枪,父亲在生死中养家,因为他是父。
现在他来寻他,哪怕父亲凶多吉少,哪怕自己并不刚强,因为他是儿。
活着,就有责任,旁人帮不了,就像旁人无法代替自己活下去。人都是这样的,恋恋不舍自己失去的和不能拥有的,却不想自己也许也拥有着别人恋恋不舍的东西。
就像他哀怨自己残破的身躯,却忘记自己本该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