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万一我们的身份暴露了，事情便不好办了。千万不能让南耀国人起疑心，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青峰派的弟子。”师兄手里的茶杯凉了半截，杯口却仍是干燥的。
小师兄起身，又往大师兄杯里加了热水。
大师兄依然没动那个杯子，道：“念儿，你来宫里，不只是为了常月国，你也知道，师父让你过来……”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咬了咬嘴唇，手心渗出了汗。
“明天便要考核了，以你的资质和能力，夺得乐魁有很大可能。”师兄的神色低沉了些，散发着淡淡的低沉。他又道：“若想为金鸾复仇，千氏复位，必须夺回孔朝廷的雀翎，杀了南氏尊主。”
我狠狠的点了点头，难得又严肃起来。
“切记不要急于求成，因大局而定。念儿，你虽性格并不含蓄，但处理大小事也是有分寸的。只是人心难测，你多加小心。到时候你和谦宇用灵蝶与我传信便是。”师兄替我捋了捋鬓边的半截头发，忍俊不禁“干脆把右边也剪了吧，还不算短。”
本来垂下来长长的头发给人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被昨天那家伙那么一捣弄，这下只垂到锁骨了。想想便气闷，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少了些头发还当众被揭穿女儿身，直走到湖边，我把气撒到石头上，往湖心狠狠一砸，瞬间轻快了不少。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让我再遇见你就是了，不然青峰派的事情是跳进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也洗不清了。
一声“噗通”在耳边响起，又是一颗石子跳进湖里，我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小念。”小师兄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和我并肩站住。周围很静，仿佛是花花草草屏住了呼吸，又突然的传来几声尖锐又不失轻快的鸣声。他的目光转向我，此时，我又换上了女子装束，发现他盯着，便回眸去看他。
“怎么又换上女装了，小师弟？”
我抿唇一笑，又皱起了眉：“什么小师弟，我才不要做男人。”
他讶异地看了我一眼道:“何出此言？你本就不是男人啊。”
我撅起了嘴，眸子里有什么在闪动着，我想，那是倔强吧：“哼，有区别么？”
我又拾起一块石子，盯着它良久，又狠狠地扔到湖里。小师兄见状：“你不会和男人呆久了，性取向出问题了吧。”
“噗——”我忍住笑瞅了他一眼“神经病。”
“师兄走了。”
“哈？”
“师父传消息来，说让师兄早些回去，我把进献的女子送入朝内，没有命令就先不回去。”师兄深色的瞳显得有几分低沉。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军营中，我们师兄妹三个多半不在一起，我主持内战，而小师兄主持外战，大师兄多管朝政。
“那……你干嘛不早说！”
“师兄不让我告诉你的。”他抓住我的手腕儿“别去了，他已经走远了。师兄只是说，你切记他的话，照顾好自己，尽力而为。这些天碍于我和其他人使臣的身份，不能出行，东西只能你自己采买了。”
我没再说什么。师兄大我整整八岁，记得十四岁那年我遇刺，大师兄替我挡下一箭，差点命丧黄泉。
直到繁星点点，我依旧在湖畔立着。夜凉如水，风却难得的温柔，抚摸着我的脸，静谧如一潭春水，在这晚秋里格外沁人。
“师妹，夜凉了，回去吧。”小师兄扶住我的肩膀，给我披上了他的长衫。
我转身往回走，问道：“小师兄，我们是青峰派的人，为何要生活在军中呢？”
小师兄笑得很认真，但我从未见过他眼神中的那种凄凉，仿佛一种割舍。他说：“长大了，该知道的时候，便会知道的。”
走到房门口，师兄帮我卸下长衫。我正欲进门去，他却犹犹豫豫的阻止了：“南耀国新皇登基，我作为常月国的使臣进宫进献，势必要先出城，出秦安后我定会掩人耳目，三日后回来给你传信，说明我已潜伏在秦安了。”
我貌似认真的点头，虽都记得了，但心里总是乱乱的。
“师妹，你不会有事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去。
“今天的小师兄好像与往常不太一样。”我喃喃道，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日一早，我就启程入宫考核。考核的人数不多，小官宦人家子女和大家闺秀众多，再不济便是小家碧玉。只是这考核有钱的人家是占上风的，本就十二个人，挑出五六个，竞争还是有压力的。
“哎，你可听说了这新上位的皇帝？”
“传说中的江湖太子红烨？”
“听说前几月先皇病重，太子本是云游四海，突然赶至宫中，才见了皇上最后一面。年仅二十已经器宇不凡，风度翩翩了。”
“乐女进宫不出意外的话直到三十五岁才返乡，要等到那时，还如何嫁人了？”
听罢，我“噗嗤”笑出声来，那听她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希望得到小皇上的青睐？
我瞅了一眼一旁的姑娘，记得出入场时她是唤作叶芡的。她一直未多说话，着装得体，眉清目秀，气宇间还隐着傲气。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琴艺也差不到哪儿去。面对众多的对手，我压力并不算很大，也有自信自己可以出类拔萃。
“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物，据说是个外邦人。封号是溱，溱王殿下和小皇帝一向交好，今年十九，相貌简直秦安第一美人也配不上。而且只听说家世背景庞大无人敢惹。”
呵，溱王殿下？秦安第一美人也配不上，一个男人而已么，那这秦安第一美人是有多丑啊！
我并未参与到那些女子中去，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罢了，只是在一旁细细听，看看能不能多掌握一些南耀国概况。除了不停地在心里冷嘲热讽，最后，也就隐隐只是觉得，好像这个被我仇视的国家并没有那么糟糕。但是，我的任务是从皇宫夺回孔雀翎，除掉魔界尊主，给我九泉之下和被封印生不如死的族人，一个作为金鸾公主的交代。同时也是南耀国与我常月国作对所要付出的的代价。
我抽到的签是十一号，最后一个。听了前几位姑娘的琴音，我更是有了把握。正当我准备上台，抱着我的赤瑶琴，却听见管事的司乐道：“今日的选拔结束了，入选一共六人，分别……”
“司乐大人”我出声道“还有我，我还没考呢。”
司乐淡淡的瞥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下面却一片窃窃私语。
“这哪里的丫头，这般不懂事？”
“就是，这种事情年年都有，这敢反抗的，她还是第三个。”
“你还记得前两个么？”
“第一个第二年就重病回乡，第二个……听说是二十入宫，就再也没回来过。”
“放肆！”前面的司乐一开口，考场又恢复了平静“宫中之事，岂是你们能插嘴的？”
我隐隐感到事情不妙，此时小师兄应该已经发出了常月国出使的消息，三日后便装作初到秦安，再两日皇宫定大摆宴席，那时我便入宫三日，但这时出了差错，是所有人意料之外，那么即使做了最坏的打算，一切潜伏计划就泡汤了。不过听参考的乐女这样说，说明只要坚持还是可以入宫的。
正当我出神，只听那司乐又开始念人名。我暗暗骂了一声“该死”，又提高了音调：“司乐大人，民女还没考呢。”
司乐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秀气的眉目皱了皱。来这儿的，大都是相貌姣好的女子，不仅是练琴的缘故，说白了，也是皇宫的需求。“你是在质疑考场的公平么？”她的语气高扬，神色也颇为嚣张。
“呵，与其说是我质疑考场公平，不如说某些人吃人嘴软拿人……”话未说完，只觉得身后有人狠狠捏住我胳膊轻轻晃了晃，我自知过了，便不再开口。
司乐的神色难看了几分，又瞬间复了原貌。“既然你想要这个机会，我给你便是。”
我暗暗哼了一声，什么叫我想要这个机会，分明是你自己饱私囊。没天理啊没天理！我小心抱着赤瑶，缓步走上了乐台。
每每指尖触上琴弦的一刹，我仿佛与这伴了我十七年的赤瑶琴难舍难分。音韵渐渐从指尖流出，仿若看见那华灯初上的仙都长安，摇摇曳曳的朦胧灯火婉若游龙，从望灯台铺下去。如行云如流水，更是一纸牵挂，一纸忧愁。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十七年，转瞬即逝。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曲毕，众座一片寂静，时间仿佛留恋在这一刻，我的心，竟不禁难过起来。想起了画中母亲惊艳世人的容貌，想起我日日思念的血亲。这曲子，是大师兄教我的，唤作《长安》。
长安，是仙界的都城，我出生的故土。而乐中之境，便是大师兄口中的长安，我心心念念，却从未见过的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