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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害相思

因为婚事的公开,荣冽本来就日理万机的日子,一下变得更紧凑窒息了。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不算,还有名目甚多的应酬,一波接一波,让他麾下的幕僚全都无休的出动了,还是不能挤出让他呼吸的时间和空间。

心烦每天那些如潮而涌的祝福,虚伪的笑脸,他真的很讨厌;喝下一口冷掉的咖啡,苦涩得教他的味蕾难受极了!落地玻璃窗外,可眺望海景和仰观月色,办公室里没开别的灯,案桌上只有台灯亮着,是他喜欢的寂静;但今晚的寂静,却不足以抚平他的烦躁。

桌上的手机震动好几次了,他不想接,但真的受不了了,他索性关机丢在一旁。但这样却不能让找他的人死心,五分钟后,他案桌上的电话也响了。

瞄了眼号码,他忍不住叹气了,无奈的接起电话:“我还在忙……”

“但这边大家都起哄了,就想见见你,过来露个脸,几分钟就好!”杜瑾在电话另一头闹哄哄的,音乐声喧闹声,听起来热闹极了。

“又不是不国宝级动物,露什么脸,我没空。”最受不了她的爱炫耀,有好的东西就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头一两次多少顾着她的面子,但现在,他不爽奉陪!

“来嘛,我保证最后一次……”她撒娇的求道,要是他不来,自己不就在姐妹面前糗大了!

“你的保证根本就不值钱。”这句话题至少听过五次了,荣冽耐性尽罄,毫不犹豫地挂了她的电话。

一直静坐到十一点,他才离开公司;他并不想回家面壁,只好开着车四处游荡,兜着兜着,他到了欧玉蕴家的附近。真的是潜意识使然吗?他没意义的扯了下嘴角,握着手机,想着要不要给她打电话。

这么晚了,她该睡了吧?她一向浅眠难入睡,要是自己吵醒她了,那她今晚大概就不必睡了。但她的声音向来有可给他平静的神效,而此刻的自己的确很需要——不就是朋友嘛,朋友就是要给予安慰和接受垃圾的,一通电话,并不为过!

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荣冽按下了她的手机号;等待通话,“嘀、嘀‘嘀”的秒分过去,然后一声温柔轻晌:“喂……”

听出她声音里的慵懒,真的被自己这通电话吵醒了:“是我,你睡了?”

“还没,只是犯睏;这么晚了,有事吗?”

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心里是这么想,但话怎么说得出口?“想找人倒垃圾。”

倒垃圾?哦,她明白了;他的声音沉重却又疲惫,定然是内心不舒坦了。躺在床上,拍了拍小脸让自己清醒些,像从前宽慰他那样,包容他的任性和霸道:“说吧,我耳朵掏干净了。”

于是,通过电话,荣冽洋洋洒洒地说了,把近来的繁琐公事私事毫不保留地说了,讨厌哪次应酬哪个舞会,讨厌哪个攀关系的老板哪个想借自己炒绯闻的名媛,讨厌哪间餐厅的食物不好哪间餐厅的私密性不够;等等的一切抱怨,似倾闸而出的洪水。说罢,荣冽才惊觉自己已被压抑很久,竟像个怨天尤人的无能者,太丢脸了!

“……还在吗?”一看时间,自己竟说了近一个小时!另一头很安静,他想是不是她把这些牢骚都当吹眠曲来听了?

“你的垃圾真是比裹脚布还长!”柔柔一声嘲笑,听了这么久,她总算明白了他的苦恼了,“别急也别燥,你只是太累了,你该找一周时间去休息轻松一下,别拿工作忙碌当借口。人的一生够匆忙了,不差你这一周时间,要知道大脑太绷紧了,可会让你未老先衰的。”

“我……只是懒的动,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休息不一定要去哪里度假啊,只要能在家里睡上大懒觉就很不错啦!睡到自然醒,然后吃自己爱吃的美食,不会煮又不想出去的话,那就叫外卖!然后靠着背垫,听听音乐或者看看书!”

“没劲。”两个字,轻易打退了她的念头。把一天当两天用的他,从不允许自己这样浪费时间。

他还是从前那样勤奋的小工蜂啊,孜孜不倦,困了累了,就会寻求她给的慰藉:“是你的日子太无趣了,理性不该用在生活情趣里。”

“人就该实际点,整天想着玩乐,很快就吃西北风了!”她还是没变,天真烂漫的仍像未涉世的女孩。从前她家境富裕还好,怎么到了现在,她经历了没么不平凡的人生,还能如此笑看一切?

“你除了无趣、霸道、任性、还很固执……”

他就像个倔强的小男生,少年故作老成,她耐心地哄着,也会适时的对他辅导和纠错,不希望他有一线偏差。习惯性地摸着佩戴着胸前的一枚戒指,这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说着说着,不晓得悲从中来,欧玉蕴想起了太多有他的往事,忆苦思甜,百感交集。

“你很大胆啊,竟敢这么批评我!”他有点生气了,气她太诚实,不给他留面子。

“那就改改吧,我没敢批评你,只是在给你做辅导。如果你真的被我气着了,那就别找我倒垃圾了。”对他的顽固无能为力,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她早就不抱希望。

听到她小声打阿欠的声音,他就是想发难也不忍心了:“你……算了,你睡吧,晚安。”

“心情好点没?”对自己出了气,他该舒服些了吧?

“……谢谢。”

的确,他烦躁的思绪被她转移了,她总是这样默默的,用平淡和安宁来抚慰他;她真的是五年前那么歹毒心肠的女人吗?究竟是她改变了,还是隐藏了,还是像楚征所言——自己误会了?或许,其实自己早已动摇了……

拍了大半天的婚纱照,任人摆布,像个穿了礼服的不驯野兽被困住似的;好不容易熬过了被闪灯光的毒煞,荣冽立即以公事为由逃遁去了。至于正玩得起劲的杜瑾,还要求多拍两组她自己单人的婚照,好心情的不计较他的离开。

这样的日子,荣冽觉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身体的疲惫不算什么,内心的疲惫才是摧人的。苟延残喘,他拼命地想呼吸新鲜的空气——于是,听到了欧玉蕴的住处。

安宁平静的日子,无欲无求,她过得怡然自得;足不出户的生活,让她全然陶醉在花草丛中。伴着参茶香气,花语袅袅,不是世外桃源也是一片人间净土。莫怪她不爱外出,甘愿窝在这样的小花巢里。

不晓得第几天了,荣冽只要离开公司,就会挤出拥挤得可怜的时间到这里来;哪怕只是闻一下妙曼的花香,哪怕只是看一眼她忙碌在花丛中的身影,哪怕只是听她含笑的轻声一句问候。说穿了,是自己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习惯她的温柔了;心被无形的线束缚着,每天都来报到,急切的心情比去公司还殷勤。

春风有几分冷艳的姿态,幸好明媚的阳光当空,不至于会冷到正在外头忙碌的人儿。荣冽慵懒地躺在温室的毛毯上,迫人的威严感和悍势这才淡去几分;双手枕在脑后,耳边被柔和的音乐缠绕,黑瞳却牢牢盯着外面的欧玉蕴。果真隔行如隔山,他真的搞不懂她种花剪枝的乐趣!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不算,吃力不讨好,但她却会笑得很开心;而他就为了她的笑容,今日也傻愣愣的送她一盆初开的海棠。于是,她现在就忙着照料那海棠,细心温柔呵护的模样,仿佛在对爱人般——刺眼!

荣冽别扭的不再看她,闭上眼沉淀自己纷乱的心神。其实自己该回家休息去的,一直很奔波,尤其昨夜在公司忙到天亮,一夜未合眼;一大早又到了这里来,身体和精神都发出疲劳过度的警告信号了。下午五点还得飞一趟香港,然后是新加坡、纽约呢,他实在没有可虚耗的时间;但一想到未来有五六天见不到她,自己就不愿走了,只想待到最后一秒。

这时,温室里有了轻微的动静,荣冽不用看也知道是她进来了。

他明明就很累了,却还是不愿回家好好休息,欧玉蕴无奈一叹,真没见过这没要强的个性。看他瘦了一圈的脸,欧玉蕴也奈何不了什么,只能让吴妈熬些好的汤水,在他来时强迫他喝完。

在一旁的木柜子里抱出一张棉被,轻轻盖到他身上。然后,入神的看着他——真的不太明白他最近常来找自己的举动,其实两人没多少交谈,他每次来,不是说点心烦事,就是像在这里度假一样。偶尔,僵硬的五官难得柔和一会儿,但很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或者若有所思。今天他突然送来一盆海棠,与其说是受宠若惊,倒不如说是扎实的吓了她一跳;因为他的脸色是不耐烦的,好像被谁强迫做了天理不容的事。

“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荣冽不知何时也在看她,悠悠一声捉弄她的语气。

欧玉蕴因他的目光微窘,不自在的别过脸去:“你、你醒了?正好,已经两点咯,你是不是该回公司或者去机场了?”

“……还不急。”她在害羞吗?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莫名飞扬起来。

那就回去休息吧——话到嘴边,欧玉蕴不说了,以他顽固的性子反而会与自己唱反调。看他坐起来一脸痛苦的揉着肩膀,她才道:“又睡落枕了?”

“嗯,真是年纪老大了越会这样。”

“你坐过来些,我替你按摩一下。”

时光好像倒流回到从前,她手劲虽小但很有技巧,每一处拿捏都让他舒服得昏昏欲睡。接着,她会跟着音乐轻哼,而他会很捧场的笑着说好好听!然后,她会很开心的摸摸他的头,他的脸;然后,彼此越靠越近,鼻子轻挨着;然后,他会抗拒不了她的美丽,虔诚的吻住她嫣红的唇……

但此刻,彼此间是安静的,静得有几分难过、陌生和苍凉的味道。

慢慢的,欧玉蕴停下了双手,不敢再做这曾经让彼此那么亲近的事了。

“我……刚刚握剪刀太久了,我的手有点累——”

“你跟我去香港吧。”荣冽打断她的话,脱口而出的要求不仅吓到欧玉蕴,也吓到了他自己;不甚清楚自己哪来的自然而然的态度。

“我才不要。”尝试用轻快的语调拒绝,好化去两人的尴尬,“去到哪我都要坐轮椅,而且你工作的时候,我要做什么?无聊死了。”尤其自己和他是什么关系啊,身份这般暧昧不清,彼此怎可一同出游?欧玉蕴把这番话压在心底,尝到了一股苦涩滋味。

“……嗯。”还好她拒绝了,不然,他也没想到应对的办法。这阵子因和杜瑾的婚事曝光率很高。一向低调的自己一下成了焦点,随时都有被记者偷拍追踪,不胜其烦。

留意到他眼里的挣扎和懊恼,欧玉蕴也失落了几分;荣冽穿上外套,他的确该走了。谁也没说再见,只是彼此无言的对看一眼,一如每一次……

幕僚们紧跟荣冽的脚步,匆匆忙忙的赶了一场又一场的会议和宴席,原本一周的行程,硬是被他压缩在四天内完成;焦头烂额的于是渐渐竞赛,这回才离开一个酒会,荣冽有领着众人马不停蹄的赶到另一个城市去。

轿车飞驰,却遇上了车水马龙——大塞车!

“交警在调节,恐怕还要半个小时呢。”李特助隔着车窗报告着。

荣冽对了眼手表,不耐烦地下了车:“时间来不及了,我不能等!让刘经理准备另一辆车,看在这附近能不能接我们过去。”

“是!”于是李特助和两名秘书拨腿就跟着荣冽快步走,忙碌的联系另一头的刘经理,还有一在当地的同事,再次敲定确切的时间。

“荣先生,我联系到了——”李特助不辱重负,终于找到了车子,但是一抬头,却不见走在自己前面的荣冽了,“荣先生?”

“你别嚷了,执行长在后面……”

其中一名女秘书指了指身后,然后,三个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荣冽。他在干什么——英明神武的老大,他竟对着橱窗里的一枚漂亮胸针发愣!看错的吧!那个从来不会愿花一秒心思哄女人的老大,那个捏着时间来工作的老大!此刻竟浪费时间在看胸针?大伙频频看表,心里默数着飞逝过去的宝贵时间,却又不敢催促老大。

“……叶秘书。”

老大召唤,被点名的年轻女秘书立即应到,恭敬的味道有几分像老师报到的小学生:“荣先生请吩咐!”

“你觉得这个胸针如何?”

“很典雅别致,用小碎钻镶嵌在兰花的胚型的银边上,想得格外高贵柔媚;很适合美丽的女性!”这可是蒂芙尼当季新品,价值昂贵的叫人无地自容。叶秘书理性加感性的分析一遍,心里则猜测老大何时有这样的心情风花雪月?难道和杜小姐越来越甜蜜了?

“嗯,说得好,我也觉得很适合她……”适合含笑如兰的欧玉蕴,那般温雅清澄,荣冽有一丝心不在焉了,仿佛她就在眼前。的确是一种缘分吧,刚才不过是扫眼而过,但它就惑住了他的注意。

身后三人面面相觑,共同的念头是——老大转性了!

然下一刻最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向来冷漠无表情的老大竟微乎其微的笑了一下,然后,走进去吧那枚胸针买下了!

噔噔噔——杜小姐终于受宠了!

看到他们三个的窃笑,荣冽自然晓得他们误会了,但没想解释什么,只是冷冷一句:“想要保住工作的话,你们别多口舌。”

三人皆像啄米的小鸡,诚惶诚恐的猛点头!

回公司坐镇,忙起来人仰马翻的会议室,不知不觉中又迎来了黄昏。又累又饿的幕僚们挖空脑袋,就是想不出荣冽刚丢下的新策划案,不敢奢想准时下班,而是今晚有的加班了。幕僚们哀嚎着,随着执行长的婚期逼近,本来就繁重的工作量更是大大增加。本来以为老大他是想提前工作,好有时间和未来夫人度蜜月去;但看老大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恐怖,将他们的脑力资源压榨得如此彻底,大伙才意识到事情另有蹊跷!

“几点了?”

“五、五点半了执行长。”李特助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听候差遣,难道是老大大发善心,提早让大伙吃便当吗?

“今天就到此结束吧,会议内容明天继续。”

荣冽的话随意出,但听的幕僚们无不激动得几乎要飙泪!英明啊!这个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畜生用的总裁,终于觉醒了!

人群作兽而散,不到一分钟就清空了会议室,生怕走慢一步都会被老大揪回来卖命。拿起手机,荣冽想着今天要不要给欧玉蕴打电话。真不可思议,自那晚他失态的在电话里对她发牢骚后,连续一个月来,他都不由自主地在同样的时间给她电话。或许是不用面对面,少了尴尬多了隐私,他敢放胆对她畅所欲言。要是在她的小天地里,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放轻松。要不,今天约她吃饭吧,就当作是感谢她接受了他这么多天的“心情垃圾”;心随意动,想见她的念头很强烈,荣冽怀着莫名兴奋畅快的心情,在四十分钟后到了她家。

依照吴妈的指示,他找到了在附近的小公园,属于别墅小区里的公共场所,所以此刻有好些孩子在嬉闹。然后,他看到被孩子们围着的欧玉蕴;她笑得很美很甜,眸里载满了丰富的感情,就像个带着光芒的折翼天使,就算半身不遂,却仍是耀眼美丽的。

“孩子们还真喜欢欧小姐啊,常常只看他们只爱腻着她!”在一旁绕圈做运动的老妇人笑道,笑眯眯的看吵得热闹那头,她的孙子也在其中。

结伴的一个中年太太也道:“嗯,也亏欧小姐有耐性,被这么一群磨人精缠着,我是连一个小时也受不了!”

“我孙子可喜欢她了,不知羞的小鬼,老在我耳边大言不惭,说长大后啊,要娶欧小姐呢!”

“只可惜啊,欧小姐长得这么漂漂亮亮的,却要一辈子坐轮椅,我看啊,她大概很难嫁人咯!”中你太太都她替可惜了了。

“可是那位楚先生不是她的伴吗?常常出双入队的,他们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应该会结婚吧?”

“谁知道,就算结婚,只怕欧小姐也生不出孩子来吧;一个家庭怎么可以没孩子,婚姻肯定也不长久!”

“唉,也是吧,可惜了……”

两个妇人已走远,但荣冽还在原地沉思,她们的话虽不刺耳,却扎痛了他的心!是啊,欧玉蕴已失去可组织家庭的可能,就算真的结了婚,那个男人真的能不顾一切,心无芥蒂的爱她吗?一股酸涩的痛哽在咽喉,双眼微微热了起来,不太舒服的紧促呼吸起来;沉浸在自己沉重的思绪里,他久久不能释怀。

孩子们渐渐散去了,欧玉蕴这才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转动车轮子,蓦然回首,她发现在身后不远处的荣冽。自热而然的,她难得绯红的小脸对他温柔的笑了;殊不知,她的好心情似乎让他更难过,因为她看到他眼里的黯然、怜惜和太深的某种情绪,五味杂陈,复杂到她分辨不出任何来。

“你怎么了,又有什么不顺心吗?”

静下心神,荣冽说服自己少管闲事,毕竟,与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不要太在乎她的琐碎事:“……只是累了点,走吧,我们出去吃饭。”

“我没胃口,就不去了。你要是不嫌弃,就让吴妈给你做些饭菜吧。”

“不用了……那,那我先走了。”看着她清澈的眸,明白的写着关怀,为什么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就算他把自己所有烦恼和不开心都发泄到她身上,但她还是能像海绵一样吸收得干干净净。

“等等!我想喝杯咖啡,但又不想一个人,麻烦你陪陪我。”他分明心里有事,躁动不安的情绪太外露了,欧玉蕴无法放心他。含笑的邀请他,希望他不要因不好意思而拒绝。

“……好。”

就是她这份贴心,才会让他在短时间里再次不由自主的被收复吧;她的光芒不在美貌,而在这样善良的情操。不在恨不再怨了,他看到了自己的自私和懦弱,当年不够坚强的自己,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卸到她的身上;如今却仍自欺欺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这般脆弱的她……

轻拌香味四溢的咖啡,烟雾消散在温暖空气里。

荣冽全神贯注在咖啡的漩涡里,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是透明的;其实他是不敢正视欧玉蕴的眼睛,心慌意乱的逃避着。

“我看到你们的婚纱照了,很漂亮,尤其杜小姐,她很明艳动人!”在他沉默近半小时后,欧玉蕴决定主动打开话闸子。

“在报章杂志上看的吧。”

“嗯,各大记者和社会名流人物都说了很多祝福话,你们这场世纪婚礼,可是众望所归啊!荣少爷,祝你幸福啊!”

“幸福?我只是在里面扮演角色的演员罢了。”嫌恶的滋味越来越浓,来自杜瑾的,来自婚事的,来自周遭的所有人——太多太吵了,他也唾弃起自己的优柔寡断。

“和杜小姐闹得不愉快了吗?”

“我倒希望和她吵一架……”

然后,自己就可以用性格不合为由,借此而名正言顺地与她解除婚约。恢复自由的生活,工作忙累了,可以随时与她电话热线;夜里无聊,可以随时驱车载她出来喝茶聊天;假日娱乐,他可以带她去她爱的河畔赏夕阳,陪着她和一群小鬼玩幼稚游戏——猛然,荣冽惊然抬首,睁圆的双目盯着略显慌张的欧玉蕴;不敢置信自己刚刚都在想些什么!那些事,正是五年前他与她的生活,点点滴滴,自己竟还记得这么清楚;本以为,都不过是封尘埋葬了的回忆。他似乎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那顽固的冰山,似乎在这瞬间崩塌了;激起的浪潮,如同某种勇气涌上僵硬的喉咙!

“很严重的事吗?”他的脸色实在不好,额际还冒出了薄汗,让欧玉蕴不禁往坏处想。

“……对我来说,的确很严重。”

“那还来得及补救吗?要是可以就要赶快了,千万别耽误了!”还有两个月就是喜日了,欧玉蕴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我……我会尽快想办法。”

他的心还在徘徊,看着这个自己用了三分之一的人生来记住的女孩;他从来就没想摒弃过她出脑海,而使用了激烈的方式,将她牢牢放在心上。或许,他的愤怒和怨恨——只是求她一朵笑容,一个回眸,一份真心的爱。

掏出收在口袋里一整天的礼物,荣冽一脸随意地递给她,但欧玉蕴还是细心地察觉他微红的耳根。打开一看,是她喜欢的款式,很漂亮的胸针啊!这个品牌很贵吧,欧玉蕴犹豫了半秒,其实不该收他送的礼物——但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除外吧。

习惯性的想哄他开心,欧玉蕴拿起胸针直接别在左胸前,配着这件米白色的外套,的确很漂亮!然后,荣冽似乎心情好多了,他的嘴角有微微上扬。

“好看吗?”

“很漂亮!”

彼此相视一笑,默契的涵盖了千言万语。

静默片刻,荣冽忽然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老实告诉我,这一生,你会不会,想不想嫁人?”

“我倒是没考虑过。”

“该考虑了吧?”荣冽对她不以为然的态度皱起眉头。

欧玉蕴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膀:“我这副身子哪敢想那些不实际的事啊?”

“但是……”但是他明明记得,她有多么的喜欢孩子,多么想和心爱的人一起有个温暖的家!不过,荣冽说不下去了。

“喀嚓——”一道闪光灯骤然刺目,咖啡厅里立刻起了令人不安的骚动!

猖狂的狗仔队果然无孔不入,挡开蜂拥而上的六七名记者,迅速反应起来的荣冽立即护着欧玉蕴,脱下外套遮掩住她的脸。

“荣先生,请问这位小姐是谁?你的未婚妻杜小姐知道你们在约会吗?”

“今晚杜小姐在Greengirl参加单身派对,请问她知道你在这里吗?”

“这位坐轮椅的小姐是不是残疾人?是荣先生你的红颜知己吗?”

记者们尖锐酸辣的问话叫人听之刺耳,闪光灯下拼命按快门,应接不暇!录音机和迷你麦凑到面前,丝毫不理会荣冽和员工的阻止,无礼且穷追猛打!

一切来得太突然,荣冽顾不得轮椅,抱起欧玉蕴大步冲出咖啡厅,朝自己的轿车走去;在记者们的围堵中,一个踉跄几乎让荣冽栽跟头,幸好抱紧怀中人稳住重心。在员工的帮助下,两人终于在兵荒马乱中上了车,踩尽门油,一个漂亮的利索倒退,车子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确定没被跟踪了,荣冽这才将车子靠边停在一家便利店前,亮起故障灯。

“刚刚有没有伤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温厚的双掌不顾矜持的扶上她微凉的颊,她的脸色惨白极了,双眉紧蹙,双眸半掩;刚才那场无妄之灾吓到她了。

“……我想吐……但吐不出来……”一开始被那么多人围住时,她就已觉得呼吸困难了,还有一顿颠簸;让她空荡荡的胃很不舒服,现在正有一股酸味涌上喉咙,但就是没东西吐出来。

“你等等,我去买牛奶!”

拉住他的手,欧玉蕴虚弱的摇了摇头:“……送我回去吧,休息够了……就没事了。”

“对不起,我是太大意了!”这就是身为公众人物的烦恼,虽不是明星,却比明星还招似鲨鱼的记者闻腥而来!

“……没关系。”

她甚至还对他微微一笑,知道他在担心,仍惦记着要安抚他的情绪;然后,疲惫让她沉沉睡去,荣冽心疼的抚上她苍白的唇,他多想用力吻住它,让它红润起来!但他不能,因为他没资格!

要说惹事生非是狗仔记者的毕生志愿并不为过,隔天,荣冽的耳边炸响一片;无论手机,家里的电话,公司的电话,全都乱成一片!记者的咄咄逼问,无非就是昨晚与“子航金控”执行长约会,令众人惊艳不已的美丽残疾女子!

最近真是一波三折,本以为是好事临头了,但当杜瑾看到这则绯闻时,立即端着副晚娘脸冲到了荣冽的办公室。

“‘悍将不爱美娇娥,偏好无盐残疾女’!瞧这标题下得多好看,我都忍不住为你鼓掌了!”将报纸狠狠地丢在他跟前,入目的正是一张他抱着欧玉蕴的照片,“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就不能安分点吗?这个丑八怪——不,是残疾的女人,她是谁?”杜瑾厉声责问,婚事公布天下了,这则八卦一出,多少人幸灾乐祸的在看笑话,她断然受不了这样的窝囊气。

“注意你的用词,少丢自己的脸,失了身份。”荣冽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心上人,忍着对杜瑾的怒火。

“不要脸的是你!你都移情别恋了,我还顾得上我的面子和身份吗?先是有欧如蕴,不管真假我都不计较了,好不容易她离开了,这回你竟找了个残疾的女人——”

“啪——”的一声,杜瑾后知后觉的才感受到脸上热辣的痛,荣冽!他竟对自己动手?!

两人的吵架声早引来外面秘书部和幕僚们的注意,办公室的们也只是半掩着,荣冽着冷怒的挥了杜瑾一耳光,正好让外头的人看到了现场直播!众人倒抽一口气,声音之大也受了荣冽一记凶狠的眼色,受惊的大伙瞬间鸟兽做散,夺门逃命去!

“我最后说一次,不要再让我听到你对她出言不逊!”

“你、你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身为名门闺秀,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杜瑾,可从没被人大小声呼喝过,但这一下,从来不愠不火的荣冽竟对自己动手!

“我的包容是有限的,但你的刁蛮却是无限的。婚事我依你,是我给你的下台阶,好让你能体面的应对你的家人和亲友;但并不包括你有资格探究我的私事,可你总是却得寸进尺!”

“过分的是你!我杜瑾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名媛,但我谁都不要,偏偏只爱你!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冷淡?这么不在乎!”杜瑾拔尖了嗓音,纵泪泗流的哭喊着委屈。

荣冽再次沉默了,看着杜瑾演的闹剧,他觉得即可笑又可悲:“……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你什么意思?”杜瑾立即停下哭泣,他的神情如此认真严肃,叫她警惕起来。

“其实我就没有爱过你,婚事是我答应得太草率了,而且我们根本就合不来——婚事取消吧。”

杜瑾不顾形象的撒泼大骂:“说什么合不来,你根本就是找借口甩我!其实你是想和那个女人一起吧?她究竟有什么好的?没家世没样貌,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她,杜瑾,其实我爱她很久了——在你之前。她才是我最爱的女人。”

“……你、你在纽约买的礼物,就是送给她吧……”杜瑾泄气的看着那张照片,上面清楚的拍到那枚胸针,还被利眼的人认出是当季新品的奢侈物。之前另一位同行的秘书说漏嘴,让她知道了这件事;本来还满心欢喜的等着他亲自送来——原来自己对他而言,根本就毫无存在感。

“是的……”

一样冷硬淡漠的面孔,但杜瑾肯定自己看到他眼里的温柔,这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见过的深情。瞬间,她的心坠至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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