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行走在大千世间,
荣光入睡,瀚海开花。
日日夜夜,思念谁人,无形生出牵挂。
长路多忐忑,我就孤身一人仰望。”
轰鸣的黒晶内燃机、几乎散架的机车,还有四散的土石瓦砾,音乐上升到天空,旋转、爆裂、熊熊焚烧。音响奏鸣,声音激荡,电子数据记录的二进制在读取、转码、机械合成一系列复杂而短暂的过程中化作了——名为陆青凰那个女孩的灵魂歌唱。
这是一个简单的机械设备,可是却是一个文明无数年的积累。
“刀剑一线——战士一生流浪天涯,
重盾在前——时光苦海浪底淘尽英雄黄沙!”
苏甲一已经扔下了那个白合金制作、赛博公司出品的复合机械弓,他很高傲,因为他有这个资格,或许名声不显,三榜列次向来不列黑色人物、三宗名士以及国家秘密部门,但是那份被戏谑称为“大小黑榜”的净化黑名单、国家通缉单就是他们这类人身份实力的象征——没有“三榜录名,天下人知”荣誉,但是却有一切看实力的铁血明证。
苏甲一。小黑榜,国家通缉单,三位十二名。
他玄衣贴身,长风卷过地上的砂石,卷得他的衣角翻飞,他依旧目光出神而平静地看着渐近的对手,看到三箭失手,也仍然毫无反应。
他们相距一千米了。
或许他还可以在拉弓一次,但是他感到了危险——
谢头。人的名,树的影,虽然名不副实之辈总有,但是留名世间的也会有不少人物。
车顶之上还余的七个影贼已经遁逃了,外表稀疏平常的光头汉子将他们打得完全没了脾气——恐怖的武者直觉、后发先至的身体反射、空手入白刃的淬体肉身,几乎就是人形蛮荒凶兽。
影贼的组织在南境很常见,毕竟不是东西大陆,擎天域网笼罩世间,监察一切不义的法案在这些地方是没有土壤的。从某些方面来看,南境并称不上是一个法治社会,大小的领主、农民、异族、外来者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人情与实权第一、法治在后的社会。
影贼们死拼才见鬼呢。他们只是忠诚于权与力与意志。
所以谢头活动了一下筋骨,全身的经脉之中气行入微,合于筋骨,遍走百骸,而后气血内敛,反补脏腑,全身上下气劲如一体,心念一动气力即至——
这是三阶之上。
影贼们实力未过三阶,凭借搏命手段、刀刃利器、鬼魅身法,或许能伤害到他,但是很难杀死。
苏甲一也知道这一点,他只是在试探。
试探的结果也并不算意外。
六阶之下,五阶之上。
他们之间大约实力是五五开。但是他还是有信心拿下,这件东西公司下达的命令很明确——东西到手,荣华富贵,或者反之,死。
此时的车厢,所有的电子屏幕都是绿色的数字雨。
“苏菲。”
“嗯。”苏菲此时还在刚刚电光火石的战斗之间有些沉醉,几乎没能反应过来,谢头和影贼都是相似的实用第一、以伤换命的杀伐武艺,带给这个新晋骑士的完全是颠覆性的认知。
女孩不会小瞧这个少年了,苏菲收回心神后,有些好奇他主动发话的内容。
灰袍的陆小释闭着双眼,在嘹亮的音乐里面低声地说道:“你可以扶着我吗?”
“哎、哎,这是为什——”苏菲甩了甩自己的碎短发,有些怀疑自己的错觉,“你说什么?”
陆小释头都没转,整个人依旧是倚在驾驶位,翘着腿,聚精会神和智能一起地操作着驾驶工作,“你来扶着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与给苏菲印象不符的虚弱。
“奥、奥,好的——”苏菲就连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地答应了他,然后扶住了他的双肩。她这时才发觉到,灰袍几乎浸透了汗水,整个人都在以一个不易察觉的频率颤抖——骑士训练的课程里苏菲当然知道这时是一种什么状况,肉身濒临崩溃,意志、精神、肉体三者失去统一调控。
如果是武者,那么就是走火入魔了。
这个运筹帷幄的人还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啊。
这时,整个机车就是一晃。
车顶的谢头跺脚一跳。
人形化作了炮弹。气浪翻滚。
他落到了车前,一双肉腿踏地奔行。
地动山摇,势如奔雷。他踩在一个奇异的节拍上,玄之又玄的神秘气机就像玄门密宗的莲花一样缠绕、绽放,空气中焦热的气铺散开来,如果幼稚地将一个南境生存多年的武者当做一个仅仅是四肢发达、武艺只有蛮力的人,那么就大错特错了——
光头的汉子踏着虚幻的火光,在夜月下奔跑。
啄木鸟咧嘴吐血笑了:“他来了。”
一旁的苏甲一不置可否,扔掉了复合机械弓后,又打开了原本装着机械弓及其零件的黑色长条形木匣子,慢条斯理地取出第二件武器,一杆机械长枪。
赛博公司的经典系列之一。机械钢牙三型,炭纤维以及金刚丝嵌绕的枪杆,为了携带方便还给予了三段的收缩折叠放置功能,它的特色是枪尖,赤色宛若琉璃的高能结晶钢完美地镶嵌在枪尖上。
这是一款机械冲能抢。用的人不少,但玩得精的人真的很少——
苏甲一持枪而立。
苏甲一,赤炎狂枪,小黑榜三位十二名,用枪入神,枪法如意,可引双脉之力加持己身,身化烈焰。
大地一刹那间就与他、与枪融为了一体。
“这就是超凡境界的力量吗?”在车厢透过车窗看到外界的苏菲几乎看呆了。
“这并不难,他们还没有动真功夫呢?”陆小释此时状态极差,却莫名地接过了苏菲的话头,向她讲解,“真正的三阶之上的力量,可是一人破军之力。骑士的进阶和武者是相似的,在现代武学分类时一般都归到一类——理心系,修炼的是自我生命升华,骑士实质就是武道的基石辅佐以神道的信仰、真言升华血统,直指真理大源的境界。”
“三阶之下,无非就是炼体、理心,三阶之上却是诸般经脉窍穴合为周天,以武道触破法理,抵达大源之外的万法圆环,自身之极限不再是极限,心意体转为心意法,诸般变化运用于心意之间,妙用无穷。”
陆小释忽然话锋一转,又回到了眼前,“谢头修的是量子武学,而且是旧量子武学,那是量子武学初诞生时期的版本,人体演算周天,自身化为物质本源,依靠武学精要、记忆记录强行进阶,不悟境界,不参法理,但是更加有力量,力量更加狂暴——”
他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更容易死亡。
“谢头的步法是火源12型演算,配合的是曼陀因11律运行气和玄门的大光明拳;那个取枪的玄衣也是走的量子武学,不过似乎是北域的银脉冲击枪的路数。”
说完,毫无朕兆的,整辆车又一次大回旋。
正面的车头传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怎么回事?”苏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头撞进了陆小释的怀里,温软的胸部很不巧地撞到了他的脑袋。苏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上劣质的皮革衣装在力量的推动、微妙的挤压下穿过四肢的心跳感受。
你是故意的!苏菲易羞的性情令她脸颊上一下升起红晕,但是一起身看到那双忽然睁开的散发着无情、机械气息的双眸,她就不由得换了口吻,“刚才怎么回事?”
陆小释抬起眸子,眸子在车厢并不算多亮的灯光下显得无法捉摸,“只是一个概率问题,,影贼顺势扒车很容易,但追上车并不容易,这种路线可以打乱影贼扒车上来的意图。听到刚刚车头的声音了吗?”
苏菲点点头。
“那个家伙真不幸运,应该正好被撞死了。”
音乐女孩陆青凰在音响中的声音已经达到最高潮,圣咏与呓语交织在一起,黑暗的风暴好像在狭窄的车厢里转瞬间炸开——
“一眼一个纪元的枯骨繁华。
荣光入睡,血色薄暮,
人间白头将军美人到头谁不是一抷黄沙,
唯我才高甲天下。”
夜色下阴影中的影贼们无奈地选择了退让,高速的机车转向绕圈,侧面的车窗正对向了两大高手对决的现场。
大光明拳。正如陆小释所讲的那样,玄门正宗的三千道藏阁上的一路武学,玄门正宗的武学少有外传,每被发现,玄门之人常常出手擒拿回玄门,或囚禁,或纳入玄门。
而能入三千道藏阁,自然不是凡品,
谢头一路直拳,直接气劲外放,风借火势,滔滔不绝地奔向苏甲一。而就在这一拳击出之后,他一脚斜踏出,脚下虚幻的火光一明一灭,下一刻身形却鬼魅地一连跨越了十来步,直接火光乍起出现在了苏甲一的右侧——
苏甲一明显也未想到谢头这一手段,却果断右手弃枪,屈指握拳,分毫不差地迎了上去。
下一刻,两人第一次实际交手,拳对拳,空气里冰冷而狂暴的气势犹如实质地卷地而起,扶摇而上。
血统、位阶构架起的铁一样的真理——
“这是位阶的压制——”
即使远隔数百步依旧在大灰熊的车厢里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直至灵魂的压抑之感,虽然无形无质,甚至没有实际伤害,但是这样的位阶对抗却是三阶之上破军之力的核心。
陆小释不由得感慨,目光移到身旁的女孩身上。
“我很羡慕你,你拥有这骑士的血统,山民的血脉,旧世代的人却只能在血统的悲哀中终结一生,说什么努力勤勉可以弥补天赋,自欺欺人而已——”
陆小释总是回避这样的问题——血统。
他会自嘲血统卑微,其实心底坚信唯物论的自己一直抱着可以打破它的幻想,但是此时机械化心智的他却明白那样想法的“天真”。
“谢头,你要把它给我吗?我的礼物?”
陆小释思维如同雷电奔驰,摊开手,露出名为荷鲁斯之眼的神品机装。
“你在说什么呢?”苏菲看到陆小释手上的纹章芯片和自己手臂的包扎状况,心中就一团火气。
“苏菲,那个人是你家族的扈从,对吗?你到荒野之前,踏上这辆车,应该是有某个约定或者计划的,是不是?”陆小释忽然问道。
苏菲自知辩解无效,自己的破绽早露了;想要不理他,心烦意乱的,却又不吭声点了点头。
“苏菲,你知道吗?我本来要杀了你的,可是谢头那时左脚斜跨出了半步,那是他的动作习惯,他要阻止我,我就松了手——然后我就在想你身上还有的价值。”
陆小释机械化心智下无表情的面容下倏然生出一抹笑意,笑得甚至有些渗人,“我,忽然间就想明白了,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因为你和这个烫手的东西是我的礼物,你们来荒野也就是来找我们的——”
“啊?”旁边的苏菲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目光落在了陆小释身上,转动的眼珠子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银闪耀与星图罗列的神秘外表,圆形的纹章芯片正中央是一只闭目的眼睛,此时似闭非闭,好像睡眼惺忪之人将要睁眼——
真是命运考验啊?陆小释回忆起酒叔那可恶的性格习惯,机械化心智也有些头疼与气恼。
故事里的一切都不是意外!这是酒叔对他的最终考验——
陆青凰的歌词——荣光入睡,血色薄暮。
荣光已经入睡,骑士埋骨异乡,荷鲁斯的眼睛还未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