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庆儿,给你大搬个板凳。
庆儿听了这话,便慌着按娘的意思办。
其实,板凳就在床底下,一伸手就能够着,可大从不动手——他喝酒前都是这般架势。
大一天两喝,中饭、晚饭各二两,从不过量,除非来客。下酒的菜就是酱豆、咸菜或豆腐之类的,好一点的就是花生米。坐在那张裂了缝的方桌旁,大自斟自饮,酒杯与嘴唇相触发出的响声,是一种极好听、带节奏的音乐。有了这响声,就像有了天堂里的风琴。
大喝酒时,庆儿和妹妹坐在他左右,默默地低头吃饭。听着那响声,庆儿不时地抬头看大。他不知道大喝酒时为啥总要发出那种悦耳的声音。
喝完了酒,大舔舔嘴唇,用宽厚的手掌抹抹下巴,眼里就有了水一般的亮光。
在这亮光里,庆儿的身子骨一节节拔高,唇上拱出一抹黑乎乎的软毛。直到有一天大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将一满杯酒移到他面前,劝朋友似的发话道,喝一杯!
庆儿说,俺不会喝。
男人么,不会喝酒算啥男人!大似乎有些生气,喝吧!
他不会喝就别让他喝!娘的声音雷似的滚过来,他一个学生,要紧的是功课,不是酒!
你!娘盯着大提高了嗓门,从今儿,省了这几口吧,紧出来供孩子上学……
大望望娘,脸上的肌肉绷得铁紧,身躯里似有什么在涌动,嘴张了几张,终没发作,低了手将那杯酒握了回去。
叫俺大喝吧!庆儿对娘说。他看见娘的眼睛倒有了亮光。
不,不,听你娘的。大端起那杯酒仰脖倒进口里,猛地将酒杯砸在桌上,戒!
大真的不喝酒了。每到那个时候,再也听不到那声音,好像风琴被一块黑布罩严。大的眼睛里也没了亮光,坐在小板凳上,忍不住要往条几下的那旮旯里瞧上一眼,回过头来只说一句,好好上学……
大学毕业后,庆儿在市里谋到一份不错的职业。第一次探家,庆儿给大买的就是几瓶好酒——他真想再听听大喝酒时嘴里发出的那美妙的声音。
见了大,庆儿慌着掏酒。大说,买它咋?你知道俺早不喝了。
庆儿说,大,这可是好酒。
再好的酒俺也不沾。大的声音很软,身子也塌了一截儿。
蓦地,一个声音说,喝!妮儿,到集上给你大切二斤牛肚来。
这是娘的声音。在这声音的余韵里,大的身子渐渐拔高了。他走到条几前,伸摸了半天,抓出一个满是灰尘的酒瓶子——是那半瓶老白干。
酒越放越好。大用袖子擦着酒瓶子,脸上的皱纹挤出一丝笑来。在这笑里,多年不见的亮光闪烁在大的眼中……
这一顿,娘笑看这爷儿俩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