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教鞭是白蜡条截的,有二尺来长——黄河故道盛产这种耐旱植物——赵老师一进教室就往黑板上方摸:那是放教鞭的地方,供他专用。
赵老师大学毕业后就回镇里教书。书教得好,可很严。看到谁做小动作,也不训,过去就照头上敲。待被敲者龇牙咧嘴地抹拉头时,他就将教鞭背到身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县中学几次想调他过去,都被他用一句生硬的话挡回,我在这儿多自在,想敲谁就敲谁。
在镇里,他的辈长,敢说这话。背地里,人们都叫他“赵疯子”,好像这是一种尊称。
对那教鞭体味最深的是箍儿。箍儿生性泼皮,挨教鞭的次数就多。箍儿同赵老师是本家,按家谱要高称赵老师两辈。挨就挨了,箍儿回家也不敢告诉爹娘,不然的话还会加一顿臭鞋底。
那一次箍儿恼了,放学后从后窗钻进教室,将赵老师的教鞭盗出,发狠地扭断为几截,一一扔到路沟里,嘴里还嚼着几个字,叫你打,叫你打!
翌日,赵老师来上课,上了讲台就朝黑板上沿摸。没摸着什么,踮踮脚又挪挪地方,竟沾了几指头陈灰。赵老师脸一寒,问,谁干的好事?同学们面面相觑,都不说话。箍儿低下头想笑又不敢笑。
赵老师擦着指头上的灰,说,箍儿,站起来!
箍儿脑瓜子灵转儿,说,亮爷,俺给你再弄一根去。
说罢,泥鳅般滑出后门。待他汗水淋淋地跑进教室,手里攥着一根比原先粗一点的白蜡条。
赵老师接住后,在讲桌上敲了敲,说,好,好!
放了学,赵老师将箍儿单独留下,两手将那教鞭来回窝成弓状,说,跪下!
箍儿翻起白眼珠,说,亮爷,俺不是又给你弄了一根么?咋又让俺跪下?老师打学生是犯法的……
犯就犯了……跪下!
见箍儿站着不动,赵老师抬腿朝箍儿腿弯里踹了两脚。箍儿折尺似的矮了下去,可很快又直了。
你爹娘辛辛苦苦供你上学,容易吗?跪下!
箍儿还是不跪。赵老师的教鞭就在箍儿身上可劲儿留下几道痕迹。箍儿抹着泪走出教室,赵老师却认真地将教鞭放回:老地方。
这以后,箍儿再也没挨过教鞭,学习成绩竟扶摇直上,两年后考入县重点高中。
箍儿去县城上学,赵教师很少再见到他。遇见箍儿的爹娘,赵老师就问,箍儿咋样?箍儿的爹娘就说箍儿知道用功,懂事多了……
赵老师说,这孩子是块料儿,可惜我很长时间了没见到过他。
那年暑假期间,赵老师病倒在床上,很多学生都去看他。赵老师见了与箍儿同班的学生就问,箍儿呢?
学生摇摇头说不知道。赵老师就叹了口气说,我对他太狠了。
那日下午,赵老师正睡着,一个声音轻轻地喊,亮爷,亮爷!
赵老师微开双眼,视线里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渐显于前。是箍儿!
箍儿说,亮爷,我考上师院了!
赵老师一扑棱坐起来,说,好,好!
箍儿说,我早想来见您,可……
别说啦,别说啦……
箍儿声音颤颤地,说,能把那个教鞭给我吗?
赵老师说,不是早给你了么?
沉默中,就见亮晶晶的泪水在箍儿的眼眶里滴溜溜转,越积越多,串成珠滚落下来。
老师!他喊了一声,双膝一弯,跪在赵老师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