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谷川秀久听到小西樱子突然这样讲,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通倭之嫌?难道说,成为囚犯的唐卫轩,是因为暗通倭国才会被下了狱的?不会吧,以自己和唐卫轩的几次接触,似乎不太像是个会暗通倭国之人啊……
更何况,若其真的是倭国的内应,当初幸州之战最后的危急时刻,唐卫轩随时可以突然倒戈的,但却在山穷水尽之时依然奋战到底,怎么可能会是倭国的内应呢……
长谷川秀久正感到有些纳闷,又听内藤如安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旁边的确没有人注意到两个人用倭语的低声对话后,这才缓缓劝慰道:
“唉,樱子,你且听我说,我明白你打算救助那个唐卫轩的目的,但我刚才的做法,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你放心,就算原来唐卫轩还有性命之虞,今日我们拜访过张公公后,东厂一时也不会对其下毒手了……”
小西樱子皱了皱眉,似乎根本没有听懂内藤如安的意思。
“论作战,樱子你或许是个好手。但要说谈判桌上的博弈,呵呵……你还是太嫩了些啊……”内藤如安轻轻拍了拍小西樱子的肩膀,如是说道。
小西樱子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疑惑地说道:
“好吧,既然小西大人派您来全权主持议和之事,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您的谈判技巧也一定在我之上,这我也承认。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您为何要当着刚才张公公的面,坦然承认唐卫轩是我们倭国的内应,又说他中途背叛我们而去?甚至故意说他因为其曾欺骗、愚弄了小西行长大人,有损小西家的家名,所以希望张公公可以私下里将其找个办法送到倭国来,由我们处置。那张公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真的秘密将其送交到我们手上呢……”
“呵呵,你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听到重点啊……我当时后面所说的几句话,才是真正的关键啊……”内藤如安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着。
“啊?哪一句?”小西樱子赶紧两三步跟上,继续追问道:“我怎么一直没有注意到?”
“你不记得,我后面接着,所说的那几句话了吗?”内藤如安一边走着,一边仰头看了看渐渐已经进入黄昏的天色,循循善诱地引导着小西樱子。
“这……”小西樱子顿了顿,绞尽脑汁地回忆道:“到底是哪一句?我只隐约记得,好像您又接着说,‘何不向上次汉城险些被围前夕的及时报信一样,下一次派唐卫轩再来报信,这样便一箭双雕。如果唐卫轩不能由小西行长大人亲手处决,则小西家名誉扫地。’我记得的,大概就只有这些了……”
“嗯,不错。”内藤如安点了点头,又扭头看了眼小西樱子,“你不觉得,这话说完后,那张公公的脸色稍稍变了些吗?”
小西樱子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当时好像的确是变了一变,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可是,这么说,那张公公凭什么就不敢对其动手了呢?”
“唉,你还是没有听出我话里的言外之意啊……”内藤如安顿了顿,默默叹了口气,这才终于解释道:“张公公当时的脸色有变,应该是已经听出来了,我们知道是他在汉城即将被围前,给我们通风报信的。而后一句话,则是以此相威胁了。如果他擅自动了唐卫轩,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如果给汉城倭军送信的消息被我们泄露出去,恐怕,对他的地位,也会有所动摇吧……”
“竟然是这样……”小西樱子琢磨了一阵,这才慢慢地说道,同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但是,那张公公位高权重,您即便这样暗示了,他就会直接买我们的帐?”
“哈哈哈……”内藤如安忽然笑了起来,而后狡黠地看了眼小西樱子:“买不买我们的账,其实并不重要。但他至少应该了解了一点:这个唐卫轩,和我们倭国是有密切联系的。在搞清楚事情的底细前,若是轻举妄动,则说不准我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以我看,张公公这个人心思缜密、做事谨慎,是断然不会冒险出手、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的。而更为关键的是,我现在甚至有些觉得,唐卫轩这样在我们看来绝对不可能的通倭之人,却偏偏被安上了一个通倭的罪名,而且昨天也是被张公公的东厂之人押走的,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什么联系?”小西樱子瞪大了眼睛,似乎还没有从内藤如安刚刚的一番解释中回过神来,只是本能地跟着问道。
“我其实也是从张府的后门出来之后,才慢慢想到的。”内藤如安的脚步忽然慢了一些,似乎在一边思索着什么,“记得当初安全从汉城撤回釜山后,小西行长大人曾和我提起过一件事。东厂派到汉城送信的那个信使,曾无意中问过小西大人他们,在他之前,还有没有其他人赶到了?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那人还脱口而出了一句:‘真是奇怪,明明三个人里,他应该是到得最晚的一个,但居然结果却是到得最早的,真是没想到……’樱子,我记得你当时也在汉城,就陪在小西行长大人身旁,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吧。”
“嗯,当然。”小西樱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当时还是我担当的通译,将他的话转译给小西行长等诸位大人听的。事后,我也曾有所怀疑,为何,其余两个东厂的信使,都没能按时抵达汉城呢?即便是等到撤回釜山后,也始终没有得到那所谓另外两个信使的任何消息……”
“所以,我想,那另外两个倭国的信使,一定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吧。”内藤如安一边和小西樱子并肩走着,一边继续分析道,“不过,我刚才就在想,既然当时那信使无意中透露出,另外两个人应该到得更早,那么,从北京到汉城,最快的道路,就是从辽东过鸭绿江,然后沿着直贯朝鲜南北的官道,一路骑马赶到汉城了。当然,靠近两军对垒的前线之时,肯定要避开大路走小路,但即便这样,也应该是最快的路径。急于通知我们明军正在筹划火速增援的东厂,是绝对不会遗忘了这条最快捷径的……但,为什么,那个走这条路的信使没有到呢?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意外?这个信使的失踪,会不会和唐卫轩被戴上通倭罪名的罪名,有什么关联……?”
“您是说……”小西樱子眼中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很有可能,是那信使落到了当时正守在开城附近的唐卫轩手里,东厂张公公便借机倒打一耙、贼喊捉贼,将全部污水都扣到了唐卫轩的头上?!”
“嗯,虽然我也不敢肯定,但至少,还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内藤如安自顾自说道,同时,又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转过身来,对小西樱子说道:“无论如何。唐卫轩的命,应该是保住了。樱子,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和这个唐卫轩的关系,但是,我答应你的事情,可算是做到了……”
“多谢内藤大人!”小西樱子立即十分感激地行了个礼,但是碍于怕被旁人注意到,又很快便收回了动作。
“无需见外。”谁知,内藤如安摆了摆手后,却很快话锋一转,一脸严肃地郑重说道:“冒险乔装出门、特意来找张公公的这件事,我本也不是单单为你而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考虑到咱们小西家的切身之利。”
啊?为了小西家?!
不仅小西樱子一愣,在不远处竖着耳朵悄悄听着两人对话的长谷川秀久,也是颇为惊讶。
只听内藤如安一边低头思索着,一边继续说道:
“其实昨晚,在听完你对唐卫轩这人的描述后,我就在想,经此一劫,那个唐卫轩恐怕对大明朝廷也是心死如灰、失望透顶了。明明显而易见的战功,却被诬陷为通敌的叛徒,任谁,恐怕都憋着一口气。趁着这个机会,或许,我们真的有机会将他拉进我们这边,为倭国……不,为咱们小西家,多出一份力呢……”
“这……恐怕不太好办吧。”小西樱子为难得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太认同内藤如安拉拢唐卫轩的主意。
“呵呵,樱子,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情了。”内藤如安伸手拍了拍小西樱子的肩膀,狡黠地笑着说道:“再说了,要他加入咱们小西家,对你个人而言,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听到内藤如安这样讲,小西樱子一下子愣住了,似乎,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能不能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而在短暂的片刻之后,小西樱子忽然迅速地扭过了头去,好像是为内藤如安的那番话生气了一样,静静地沉默了一阵后,看了看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大门的馆驿所在,气鼓鼓地丢下一句:
“我先走了。”
而后,便转身与内藤如安分道扬镳、改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了……
“呵呵,这丫头,不好意思时怎么还是这样的反应啊……”
内藤如安笑呵呵地看着生气而去的小西樱子,也没有过多干涉,随后,便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馆驿大门……
眼见两个人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而内藤如安明显是打算直接回馆驿去了,长谷川秀久稍稍犹豫了一下后,随即拿定了主意,继续悄无声息地紧紧跟随在小西樱子的后方不远处,静静地跟踪着对方。
在长谷川秀久的心头,也颇有些好奇,如今天色已经开始擦黑了,这个小西樱子,她究竟还要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