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真的是光海君——?!
唐卫轩听声音,同时闻到耳后的那股恬淡香气,便知道了说这话的乃是小西樱子。
同时,也有些吃惊,小西樱子是怎么知道那便是光海君本人的……?
唐卫轩脑海中飞速转了一圈,莫非是小西樱子曾经见过光海君?就像他曾在开城时潜入过李如松的临时提督府那样?不过,唐卫轩转念一想,似乎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团好像还从没和一直在咸镜道率军作战的光海君所部交过手,估计这种情况不太可能。
要说小西樱子认识临海君,这倒是顺理成章。毕竟,隐约记得听沈惟敬曾提起过,小西樱子等人来大明京城议和时,顺道送还了被俘的临海君,小西樱子也曾在昨晚讲到过护送的临海君中途险些被刺杀的事情。如此看来,认识临海君倒是顺理成章。那么就是认出此人不是临海君后,所以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次子光海君了?
唐卫轩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忍不住扭过头,还想再和小西樱子确认一下。不过,刚刚回过头,小西樱子似乎就已猜到了唐卫轩的心思,直接冷冰冰地指了指其身后的另一位倭国武士,而后淡淡地说道:
“信不信由你。是我身后这位长谷川君,他曾亲眼见过光海君。”
这个叫长谷川的倭国武士曾亲眼见过光海君?!
唐卫轩立刻半信半疑地看了眼小西樱子身后的长谷川秀久。说来也是无奈,早在出发之时,唐卫轩和程本举就认出了长谷川秀久和其身后的那另一名武士,正是之前在战场上曾三度次偶遇的“老熟人”,不过,害唐卫轩坐了一年多大牢的“通倭之嫌”的风波刚刚过去,和小西樱子相熟也就罢了,再和别的倭国人员显得十分熟络,难免旁人不起疑侧目。所以,这一路上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对于这两位“老熟人”,唐卫轩、甚至包括程本举在内,都几乎没有和其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点个头示意一下,一直保持着礼节性的距离。
但现在仔细回忆一下,当初这名叫长谷川的倭国武士,的确最初是在通往东北咸镜道的官道上遭遇的,而看其家徽也并非属于小西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倒是真的有可能亲眼见过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朝鲜王子光海君。虽然不清楚这个长谷川秀久是如何与高高在上、守卫森严的朝鲜王子打过照面的,但看其脸上凝重的眼神,唐卫轩基本不再怀疑。
更何况,在这一点上,尽管立场不同,但是小西樱子和长谷川都实在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李大人,刚刚确认。这位乃是朝鲜国王的次子——光海君!”就在对方的人马只有最后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时,唐卫轩低声向着李宗诚提醒道。
“哦?!”一听到这话,李宗诚立刻两眼放光,似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整个人顿时来了精神,瞬间挺直了本有些颓唐的腰板,摆足了天朝上使的气势,一脸的凛然正气,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而此时,对面的朝鲜王子已经来到了大明使团的面前。
按照惯例,虽然是天朝上使,但这时身为正使的李宗诚和杨方亨差不多也该下马,对爵位高为郡王的光海君表示尊敬。不过,也不知光海君是不太清楚礼节,还是面对大明来使实在是热情有加,也根本不给两人下马的时间,站在地上直接拱手行礼,并用相当流利的汉话说道:
“大明属国朝鲜王子李珲,特来迎接两位天朝上使。二位一路远道而来,承大明皇帝陛下天恩,替我属国朝鲜分忧解难,我国军民感激涕零,请二位受李珲一拜!”
说罢,身为朝鲜王子的光海君长揖及地,深深地朝着骑在马上的李宗诚和杨方亨两人拜了一拜。
看得出,面前的光海君王子深受儒家熏陶,虽是大明藩属国的王子,但是对于中土儒家礼制中的长揖,不仅动作做得极为规范,甚至无形中还带着一丝文雅的气度,与不卑不亢的气势,虽未与其深交,也让人不由得感到肃然起敬。
待王子礼毕起身,此时尚还骑在马上的杨方亨便准备下马还礼。毕竟,按照大明礼法,朝鲜国王相当于大明的亲王,而亲王的儿子年届十岁,便相当于郡王。虽然作为皇帝的使节,即便不下马、甚至不回礼,也并非不可。但是,对方身为王子亲自来边界迎接,于情也该下马回礼答谢了。可是,杨方亨还没来得及下马,只见旁边的李宗诚骑在马上,似乎根本不为所动,只是草草抱了下拳,随后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用冷淡的语气直接开口道:
“王子殿下,因何迎接来迟?”
嗯——?!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没有想到,李宗诚不仅根本没有下马,连问候都没有一句,开头便是质问王子迎接来迟的原因。就连本打算下马的杨方亨也只好僵在马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面对李宗诚居高临下的质问,光海君大概也是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表情不由得为之一滞……
似乎担心光海君没有听懂自己的问题,李宗诚端坐在马上,侧过了头,朝着身边的唐卫轩又淡淡地问道:“唐千户,我记得昨日我们已提前派人送信过江,定好今日巳时三刻过江。是也不是?”
唐卫轩被李宗诚突然这么一问,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好在马上躬身如实回答道:
“是。”
“既然是这样,王子殿下为何迟了一柱香的时间?莫非……”李宗诚又转回头,高高在上地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马前的光海君,冷冰冰地说道:“是对我天朝大明皇帝陛下的议和使团故意怠慢,包藏着对大明赐和倭国的不满之意吗?!”
一听这话,唐卫轩当即心中一紧,搞不明白李宗诚为何要这样说话?光海君身为王子,亲自来边界迎接,可谓对大明使团颇高的礼遇与敬意,可为何李宗诚会这样讲……
不仅是唐卫轩,一旁的沈惟敬脸色也是极为紧张与忧虑,就连李宗诚身边的杨方亨,也随即皱起了眉头,侧着眼看了看李宗诚,目光中充满了不解之意。
不过,面对李宗诚的质问,光海君倒是似乎根本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再次躬身郑重行礼道:“请两位天朝上使见谅。方才在义州城中为二人及使团全员又着实精心准备了一番,布置好下榻之所、与入城时的欢迎队列,就是生怕有怠慢之处,故而稍稍来迟。在下无心失误之处,还请二位海涵!大明天朝救我朝鲜于山穷水尽之境地,于我国有再造之恩,李珲绝无半分怠慢或不满之意,此心至诚,还望二位天朝上使明鉴!”
听完光海君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李宗诚点了点头,似乎颇为大度地接受了对方的说法,淡淡地说道:
“好吧,那就下不为例!”
说罢,又随意地举起手中的马鞭,朝着前方义州城的方向一指,吩咐道:
“王子殿下,您还愣在这里、拦住道路作甚?请贵部人马快快让路,我等好速速进城了!”
这一回,李宗诚不仅仅是言辞上刻意为难,举止上丝毫没有尊敬之意,而且连语气中都是颐指气使的口气、甚至随意举起马鞭来吩咐光海君带路。这样的举动看在眼里,即便是光海君身后主要几位听不懂汉话的将领和侍卫,也必定确凿无疑地深深感受到了来自李宗诚的那不太合适的恶劣态度,一个个脸上不禁露出了愤恨之色,甚至有人把手已经摸到了刀柄之上……
这一幕,看得唐卫轩也是心头当即捏了一把汗。按照自己之前的分析,光海君和其亲信本就有铤而走险、暗中对大明使团不利的动机,如今光海君破例来到边界相迎,也不清楚到底是示好于大明来使,还是另有目的。但李宗诚这么无端一搞,会不会当场就把平时养尊处优的光海君给当场激怒、从而引发一场本可避免的冲突……
“欢迎二位天朝上使驾临敝国,这边请——!”谁知,光海君脸色虽然略有些尴尬,但是依旧挂着笑容,退后一步、闪出了大道中央,同时略一躬身,朝着高坐于马上的李宗诚作了个请的动作。而后又朝着身后的侍卫和亲信们严厉地嘱咐了一句朝鲜话。
虽然听不懂那句朝鲜话的意思,但是那些本来已被李宗诚的失礼举动快要激怒的卫队,似乎又纷纷把气憋了回去,手也逐渐地一个个从刀柄上松了开来,转而恭敬地列队在道路的两侧,为大明使团让出一条通往义州城的笔直大道。
“驾!”李宗诚也不客气,一拨马头,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光海君,随即一马当先,大摇大摆地骑马向前行进。
而身为副使的杨方亨,似乎实在看不太下去了,虽然鉴于李宗诚没有下马,自己单独下马的话,未免太过尴尬,所以只是在经过光海君身侧时,恭敬地在马背上欠身抱拳行礼,微笑着说道:“王子殿下,实在是辛苦了!劳王子亲自来此相迎,杨某深感荣幸。也请您务必一同上马,咱们一道入城吧!”
有了杨方亨的这句话,紧张的气氛好歹是得以缓和了些。而光海君对于杨方亨善意的举动,倒是也有了积极的回应。在欠身又行了一礼后,随即骑上了身后侍卫及时牵过来的坐骑,与大明使团准备一同入城。
跟在杨方亨和光海君的身后,脑海中回忆着方才有惊无险的那一幕,又看了看最前面李宗诚的背影,唐卫轩半是放心、半是担忧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也轻轻地摸了摸胸口放有那封密旨的位置,心中开始重新慎重思考起来:原本打算到了汉城再办的那件事,是否有必要提前一些了……?
那望向不远处义州城的目光,也不由得越来越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