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程……?!”
老仆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即有些踌躇地问道:
“莫非,您就是与我家大人一同征战朝鲜的那位程公子——?!”
“在下不才,正是程子颐。”
门外的青年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见这老者竟然能认出自己,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
见来人似乎确是程子颐无疑,这老仆竟也无须通禀,径直便一边完全拉开了大门、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一边高兴地说道:
“原来真的是程公子你啊!实在没想到,您本人竟然这么年轻,又是如此清秀的打扮!实在是和老朽之前的想象大不一样。。。所以刚刚才无法确认。。。哈哈哈哈。。。说起来,我家大人前一阵收到您寄来的信时,就曾和老朽提起过,好像是信中说您不日将会前来拜访,所以还特别吩咐我,届时直接带您入内便是。来,快快这边请,我们大人这会儿还在书房看书,请先随我至客厅稍候,我再去立刻告诉大人一声。。。”
“那就有劳您了!”程子颐一听这老仆如此说,也是由衷地露出几分微笑,拱手称谢后,便随即迈步跨入了大门之内,跟着这老仆穿过前院、一同向客厅走去。
一边走着,程子颐也不免左右简单打量了一番,这小院虽然并不十分阔气,实在不太像是一个千户大人的府邸,但是,到处还能看到些经过一番修饰的草木,倒也称得上甚为精致,含蓄而素雅,比起当初在朝鲜时所住的营地,让人体会到浓浓的温馨。
望着这一幕,程子颐不禁顺口说道:“这院子里的草木,不知是何人栽种打理的,真是甚是好看。。。”
“哦,这些都是夫人平日里亲自栽种打理的。”大概是多少了解程子颐和唐卫轩非比寻常的关系,这老仆人也完全没有把这位初次见面的程公子当作外人,苦笑了一下后,更是热情地介绍道:“就是最近有些辛苦,唉,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被我家小姐弄得一团糟。今天刚巧夫人到庙里上香去了,所以,都不敢轻易任她在院内玩耍、再惹是非,只好随着我家大人待在书房里了。。。”
“哈哈哈哈,竟然是这样啊!小姐如此年龄就这么活泼好动,必定极为可爱,真是惹人羡慕。只是,夫人打理起来,可也确实是有够辛苦的。。。”程子颐一边点着头,一边忍不住轻松地哈哈大笑着。从这院子里的氛围,与老仆无意间的讲述中,仿佛也能由衷地感觉到,这府内平日里的融融温情,与无处不在、洋溢着的无限活力。随着想起曾经的往事,心中也不禁感到了几分欣慰。
同时,提着手中的包裹,程子颐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加上刚刚入门时听带路的老仆提过一句,于是便就接着好奇地与其攀谈道:
“对了,您刚刚提到唐千户此刻正在看书。敢问,唐千户平时所读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书?”
“这个。。。老爷的书房我是极少进去,所以对此还真的不是很清楚。。。”老仆人皱了皱眉,好像对此事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大概估摸着说道,“我想,应该都是些兵书吧。。。”
“哦?!兵书是吗。。。?!”听到这里,程子颐两眼之中不禁闪现出几分兴奋的光芒,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这也本就合乎情理。唐卫轩身为锦衣卫千户,虽然锦衣卫身份特殊,但某种程度上也可归为军武之列,加上当初在朝鲜的大量实践积累,阅读兵书自然毫不意外。更何况,前些时日,大明西南边陲的播州又生变乱,兵锋再起,朝廷随即调拨麻贵、陈璘等几路人马前去征剿。虽说战事不久便告平息,未像前几年的朝鲜之战那般几次三番拖延了数年之久,但是这些年来,从宁夏叛乱、朝鲜之征、再到播州之役,虽未涉及腹地,但大明各方边陲的战事却似乎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加上北面的蒙古诸部也时常袭扰边境、屡犯辽东,唐卫轩自朝鲜班师凯旋之后,虽因为朝鲜旧伤的缘故、并未再度随军出征,但是在家养伤之余,研读兵书,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到这里,程子颐更是紧了紧自己手中的包裹,脸上浮现出喜悦之色。
不过,就在程子颐自认为所料不错之时,却又听那老仆忽然说道: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老爷最近在读的那部书,我还真的有些印象。好像。。。好像是叫做《后汉书》来着。。。”
《后汉书》。。。?!
那。。。那不是史书来着吗。。。?!
程子颐虽然从未读过此书,但也隐约记得似是南朝的范晔所编撰的一部有关后汉历史的史书,名列迄今为止的“二十三史”正史之一。
想到唐卫轩目前在看史书,而非兵书,不知为何,程子颐的表情中似乎又显得也有些失落。待二人至客厅、老仆请程子颐落座后,随即便去书房通禀。而程子颐,则将包裹放在身侧,静静地坐在客厅中等待着唐卫轩的到来。
。。。
“哦——?!子颐来了——?!”
原本因为看书被打扰的唐卫轩起初还有些不悦,但当得知老仆是来禀告程子颐已至家中时,却不禁转而便露出一副惊喜交加的表情!而似乎立刻又有所顾忌一般,赶紧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一旁的方向。。。
只见,唐卫轩的目光所及之处,放有一张躺倒的藤椅,而藤椅之上,正有个大约两岁大的女娃,安静地躺在那里,脑袋下面垫了几本书,看样子睡得正香甜。
见刚刚的声响,并未打扰到其甜美的睡梦,唐卫轩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后,便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书卷,随即便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书房、又缓缓地合上了屋门。慢吞吞、小心翼翼地做完这一切后,唐卫轩这才又朝着客厅的方向疾步走去。。。
唉,匆匆一晃,时间已经过去近两年了。。。!
就在这步向客厅的短短距离中,恍惚间,往日那些战火纷飞、尔虞我诈、生死一线的记忆,在沉寂了两年、几乎已渐渐快被淡忘之后,随着程子颐的突然造访,一瞬间,仿佛又都回到了唐卫轩的脑海之中。
而在如今这午后暖洋洋的阳光照射下,再此回想起记忆中对程子颐最后一眼的依稀印象,让唐卫轩近乎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说起来,上次两人的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当年战事未熄时,在草屋内的那一次。
而自从因为负伤与失血而昏迷过去之后,唐卫轩也就再未亲眼见过程子颐本人了。。。
其实,即便是在草屋内最终无力地合上眼的那一刻,唐卫轩也并未能十分的确认,程子颐究竟会如何选择。不过,当唐卫轩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身处泗川中路军的军营内时,一切简直如同死里逃生的梦幻一般。只有腹部被包扎起来的伤口处,那依然真切的隐隐作痛,仍在时刻提醒着唐卫轩,那恍如梦境般的一幕幕,都曾真实的存在发生过。。。
再次骗过了死神的唐卫轩,在立刻确认了身上的那份信函依然被藏在怀中后,更是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虽然之前曾一直宁死也不松口,但当自己再次被程子颐相救之后,唐卫轩不禁也渐渐动了恻隐之心,对于程家一族接下来很可能将要面临的灭顶之灾,也有些于心不忍。。。
而就在唐卫轩正躺在病榻之上、不知到底究竟该作何决断时,却从服侍自己的中路军锦衣卫们处得知,在将唐卫轩上药比简单包扎好伤口、送至中路军军营之后,由于众人立即七手八脚忙着救治唐卫轩、一时全无其他心思,谁也没有留意到,那将唐卫轩送来的少年,却竟然意外地不知到何处去了。。。!
等到事后注意到时,也只有个别几个哨兵还有些许印象:大约就在唐卫轩被送来后不久,仍在昏迷不醒、脉搏微弱、生死未卜之际时,那少年便已悄悄地带上自己的行囊,无声无息地牵马出了营门,随即落寞地独自朝北而去了。。。
见醒来之后的唐卫轩迫切地问起此人下落,周围不明所以的锦衣卫们还以为那离去之人正是对唐千户下毒手的歹人,于是纷纷请命即刻带上快马去追,一定将其带回营中,听候唐千户发落。
不过,在沉默了一阵后,唐卫轩却摇头拒绝了众人的这个提议,从此,也再未提起过此人。
在唐卫轩看来,或许,无论自己是生是死,都是程子颐难以直面的结果吧。。。
对于这年轻后生选择在一切答案揭晓前就干脆一走了之的决定,内心之中,唐卫轩倒是颇能体会到其难处。。。
而此事过后没有多久,唐卫轩的伤势尚未痊愈,原本已再次陷入僵持、令人一筹莫展的战局,又随即出现了始料未及的意外逆转!
短短时间内,倭军竟似约定好了一般,陆续乘船、一股脑地主动撤离了朝鲜。。。
面对着一座座昔日屡攻不破、今朝唾手可得的倭城,再加上各方的打探,明朝联军终于确认了一个难以置信、确是已几乎板上钉钉的事实:
倭军的最高主帅,同时也是战争的发起者——丰臣秀吉,竟在不久之前,便突然死去了。。。
怪不得,各路倭军匆匆撤兵,慌乱之中,甚至遗落了不少来不及搬走的军械物资等等,足见其走得十分匆忙。
按理说,兵不血刃便收复所有失地的明朝联军也算是大功告成了。但就在众人以为战事已然结束之时,身在中路军养伤的唐卫轩,却忽然又听闻了两方水军又即将在露梁海域爆发海战的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