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让小西行长溜了?!”
李如松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帅椅的扶手上,差点儿震坏了帅椅。
“是……是……”赶来报信儿的朝鲜信使早已是一身冷汗,即便此时还是冰冻三尺的天气,面对着李如松的怒容,背上、腋下早已被冷汗浸透。
为不让自己成了倒霉的替死鬼,朝鲜信使赶紧补充解释道:“柳成龙柳大人本已安排了金敬老金将军,率兵在平壤通往凤山的必经之路上设伏。但是据金将军报告说,前几日忽闻平壤城方向异声大作,又见凤山的倭军闻声后立刻开始有所动作,金将军为避免腹背受敌,谨慎起见,才匆忙北撤……谁知,一日之间,久久没有得到斥候的回报,就这样把小西行长的残部给漏过去了……再想追时,已经来不及了。”
发觉帅椅上的李如松越听越气,信使又立刻说道:“柳大人对此事也是异常愤怒,正打算上书我王,要求严办金敬老将军……”用余光看到李如松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信使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要说那凤山的倭军,也是被天朝李大帅的虎威所慑,闻听大帅攻城的炮响后,六千多人,就直接仓皇逃窜了……大帅虎威,真是……”
“下去吧。”李如松没好气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信使的话。
“遵命。”信使拱手施着礼,不敢直接转身,慢慢地直等到退至李如松的大帐外,才匆忙转过身子,然后立刻抹着满头的冷汗,逃命似的赶回去复命了。
而坐在帐内的明军众将,依然在等待着李如松的将令。
“李如柏,查大受。”
“末将在!”听到李如松传令,坐在近旁的李如柏,以及位置稍稍靠后、一脸络腮胡子的副总兵查大受立刻双双起身。
“命你二人为大军正、副先锋官,带齐一万人马,明早出发,直取开城。”
“诺!”
“祖承训。”
“末将在!”
“给你三千人马,照顾伤兵,留守平壤。”
“诺!”祖承训应声答道,不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问询道:“启斌大帅,末将尚有一虑……”
“说。”
“是。”祖承训见李如松似乎没有对自己提出疑虑抱有不满,松了口气,详细道来:“听闻在朝鲜东北方向,业已陷入倭军之手的咸镜道,尚有倭军近两万人。若是趁我军主力南下之际,咸镜道的倭军从侧后方直扑平壤,断我军归路……”
经祖承训这么一说,列席军帐内的唐卫轩,忽然回想起,当初第一次逃出平壤城后,在咸镜道附近的官道上曾碰见的那几个古怪的倭军武士……
“祖将军思虑缜密,不过,对于咸镜道的倭军,暂时无需担心。”听完祖承训的顾虑,李如松笑了笑,言道,“今晨刚接到奏报,闻平壤大胜,朝鲜国王已遣其王子——光海君率朝鲜军队向咸镜道进军。而且,咸镜道此时似乎是义军满地,恐怕那边的倭军早已自顾不暇了。”
“是。但朝鲜军队的战力……”祖承训低着头答道,见帐内此时只有明军将领,没有朝鲜军将领和休静等人,本来还想多说些什么,但是慑于李如松的气势,实在不敢再多提醒,只能点到为止。
而李如松似乎已经看穿了祖承训的另一疑虑,继续说道:“就算朝鲜军队和义军战力不足以挡住倭军的进犯,如今正是隆冬时节,连平壤的小西行长所部都缺乏冬衣,听闻咸镜道一向以苦寒著称,山高路远、地广人稀之地,又能好到哪里?若再遇大雪封路,朝鲜军队阻拦,不要说来袭扰我军后路,缺衣少食的咸镜道倭军连回汉城和其他倭军集结都难比登天。想必也只能在冰天雪地中困守东北一隅,坐以待毙了。”
听李如松如此一分析,不仅祖承训,帐内其他明军将领也纷纷点头。的确,这么一看,恐怕咸镜道的倭军早已自顾不暇,被剿灭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而唐卫轩此时,依然在回想着当初在咸镜道附近的官道上曾碰到的那几个古怪的倭军武士,事后仔细回想他们当时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从咸镜道赶往南边的倭军大本营兴冲冲去报捷的,反倒更像是在咸镜道遇到了什么困难,去请求救兵或支援补给的。
如真是如此,现在他们估计早已到了汉城,甚至已经请了救兵,带了补给赶回了咸镜道,那如今咸镜道倭军的状况是否还像李如松预计的那样糟糕,也就很难说了。
不过,奇怪的是,直到明军兵临城下,平壤城中的倭军依然缺少冬装,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平壤城远比咸镜道距离汉城近得多,且一马平川,交通便利,如果咸镜道的倭军都能配齐冬装补给,平壤城的小西行长所部依旧缺衣少食,岂不很奇怪?
就在唐卫轩还在左思右想之际,李如松已经继续开始下达命令。
“其余众将。”
“在!”闻言,帐内的张世爵、杨元等各级众将纷纷起身,拱手听命。唐卫轩也赶紧放下思路,随着众将一起挺身出列。
“朝鲜地势,唯有平壤-开城-汉城一线多为平原,利于我军主力骑兵行动。众将各率所部,备足马匹,三日后随我一同继续南进。务必赶在朝鲜的众多倭军收拢、集结之前,在平原上将其主力各个击破,彻底歼灭!”
“诺!”听闻小西行长侥幸逃出升天后的众将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此时听到几乎人人都有再立新功的机会,加上平壤大胜之势,士气高昂,将帅一心,得令声也是颇为齐整,声震大帐内外。
即便是身在众将最外围的唐卫轩,也一样感受得到李如松那如炬的目光,已引领着明军的剑锋,直指南面的朝鲜王京——汉城。
……
第二日,李如柏和查大受二人,即率领着一万先锋,出平壤城向东南,沿着小西行长当日溃逃的路线,直奔朝鲜三都之一、位于汉城和平壤之间的枢纽——开城而去。
随着李如柏一同率先出征的,还有约五十名锦衣卫,而当先为首的,正是唐卫轩和程本举二人。
鉴于上次攻取牡丹峰的功劳,李如松事后虽然从未褒奖或当面对唐卫轩提起过此事,但是韩千户却也曾在私下透露,李如松在上奏给皇上和朝廷的战报中,已经为其请功。这么一来,唐卫轩在正七品总旗的基础上至少还可以再升一级——从六品的试百户。
尽管正式的任免还要等朝廷回复的公文,但是唐卫轩麾下的锦衣卫人数,韩千户已经按照试百户的标准配齐。为执行李如松给锦衣卫们下达的进军途中一并侦察敌情、搜集各方情报的命令,韩千户特意再次派出了风头正劲的唐卫轩带队,随李如柏的先锋军出征,同时,不仅将程本举一并派给唐卫轩作为副手,还把孙世禄也一并借调了过来,方便直接从朝鲜百姓那里广泛收集情报。
对此,三个人倒也感觉不错。除了老周还要跟随着李如松的大军出征以外,当年逃出一同平壤城的几人再度并肩,随着大明的千军万马奔出平壤城,几个人的心里面,不禁都是一阵感慨万千。昨昔今朝,夏去冬来,江山风云变色,一切如同在梦中一般。
而相对于程本举和孙世禄二人,连立大功的唐卫轩,却并未显得有多少欣喜。面对二人的祝贺和其他同袍们或羡或嫉的目光,本该志得意满的唐卫轩,不知为何,内心之中,竟没有感到任何的兴奋。带马奔出平壤城后,也没有像其他二人那样,感慨着上次渡过大同江时的情景,而只是望着远处山坡上那株摇曳在寒风中的桂树苗,就如同那日站在百花门前为自己送行的婀娜身影一般。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回到当年,重新选择,又会如何呢……?
明知人死不能复生,但在内心深处,有些人的身影,似乎永远无法消褪。
就在唐卫轩举目眺望之时,挂在战马背上的一个行军袋中,忽然探出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伸着舌头,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城外的世界,一边“呜~~呜~~”地低声叫唤着。
而一见这只丰山犬露出脑袋,周围的战马们立刻会生起一小阵骚动,本能地都想要躲得远一些。说来也实在难为了一旁的众多战马,大概是丰山犬身上散发出的兽类体味,加上长相有些像狼,只要一出现在近处,大多数战马就一脸紧张、本能地想要躲避,大概也是天性使然吧。直到渐渐习惯了这个长相似狼的丰山犬在附近,众多战马才没那么紧张兮兮得了。但即便如此,每当有机会的时候,战马们还是尽可能地希望离这只小“狼”远一些……
“唐兄,你的‘春山’,似乎很兴奋啊。”程本举从后面赶到唐卫轩的身侧,一边逗着行军袋中探出的毛绒脑袋,一边打趣地说道。
“春山”,是唐卫轩给这只幼犬起的名字。自那日从金兰儿处领回这只幼崽,唐卫轩的确费了不少心思。先是找当地百姓问清了此犬的习性,才知道这是一种朝鲜北部特有的丰山犬,而又考虑到大军随时可能进发,于是特别又找城内的裁缝,缝制了一个既可放入这幼犬、又可以挂在马背上的行军袋。
待带回军营、试着喂食时,程本举等锦衣卫也甚是稀罕,不禁纷纷围上前来,问起此犬的来历,叫什么名字。唐卫轩虽然对其来历三缄其口,但也意识到,的确该给它起个名字。思虑了片刻,唐卫轩终于决定,就给它取名叫作“春山”吧。
程本举问起为何叫这名时,唐卫轩随口解释道:此犬于新春之际降生,又是只丰山犬,便取了这个名字。寓意,也是希望它能像山那样坚韧吧。听着唐卫轩所起的这颇有些意境的名字——“春山”,再看看这只一番狼吞虎咽后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巴、便开始满地乱跑的幼犬,程本举等人不禁捧腹大笑。这意境的确很美,这幼犬也着实可爱,只是两者实在太牵强了。
唐卫轩看着吃饱喝足后就活力四射地满地打滚、嬉闹的“春山”,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内心却对这名字有着不同的解释。也算是对她的一种纪念吧……
而如今,没想到新作好的行军袋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跟随着千军万马冒雪出征的“春山”,不仅没有丝毫的惧意,趴在唐卫轩的行军袋中,满脸兴奋之情,反倒是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摸了摸“春山”毛绒绒的脑袋,唐卫轩不禁颇有感慨地对程本举回答道:“是啊,就像当年我们首次跟随大军出征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