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奉反攻吴汉,刘秀既感愤怒又觉心痛。邓奉虽然入朝为臣时日尚短,却在很久以前就效力自己共战南阳,更是护卫丽华左右三载,无论局势多么艰难都未曾抛却丽华孤身避逃他方,这才有今日自己夫妻终得团聚。于公于私,刘秀都对邓奉感激不尽。这次遣邓奉护粮南征,也是有意让邓奉顺道衣锦还乡,哪知好心办成坏事,邓奉一怒之下反出朝廷而去。如此猛将背弃自己,惋惜之情远胜对邓奉的恼怒。但是荆州局势因邓奉之事再度恶化,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不顾,刘秀只得将对邓奉的复杂感情暂时搁置一边,筹划平叛之事。
建义大将军朱佑出自南阳,熟悉那里的一切,由他去南阳,想必能稳妥许多,刘秀遂拜朱佑为主帅,并领建威大将军耿弇、执金吾贾复、汉忠将军王常、武威将军郭守、越骑将军刘宏、偏将军耿植,统兵三万复入南阳征讨邓奉之乱。又命大司马吴汉收拢败兵屯驻颍川反省待命,与冯异、寇徇一起稳守阳翟,以防叛兵北入颍川。
大军尚未开拔,更始汉中王刘嘉偕同来歙自关中来洛阳朝见。刘秀大喜,阴郁的心情得以转晴,孝孙和表叔总算来见自己了。其实月余之前邓禹便有书信送于朝中,言刘嘉犹豫不决似有归降之意,刘秀也回书邓禹,命好生笼络刘嘉为朝廷效力,哪知辗转月余之后,刘嘉、来歙方能来到洛阳。刘嘉自幼便被父亲收养,与刘秀感情非同一般,又在刘秀最艰难之时,荐来贾复、陈俊两员猛将助自己平定河北,刘秀对刘嘉感激之情难以细表,一别数年,也不知那个诙谐睿智的刘孝孙变成什么模样。而来歙虽比刘秀长了一辈,感情却是如兄如父,在早年丧父之际,常得表叔陪伴玩耍才使刘秀从童年的不幸之中缓过劲儿来,后游学长安之时,又得来歙往来照顾良久,对表叔也是思念得紧。
刘秀暂停用兵之事,遣了刘赐、刘祉宗族弟兄与贾复、陈俊这些汉中旧属一起,出城十里,把刘嘉、来歙风风光光迎入皇宫大殿。
刘嘉在汉中这两年也过得颇为艰辛,先有延岑两度反叛相攻,又有公孙述蜀兵虎视眈眈,再被赤眉大军接连侵袭,虽贵为汉中王,实则重压之下没有一日消停,比起刘秀心中的印象,刘嘉显得苍老疲惫了许多。而来歙在更始朝廷久不得志,好不容易辗转去往汉中助妹夫刘嘉统御一方,却连遭挫败也是心中失落至极。然而一见到光武皇帝,刘嘉、来歙自内而外流露出欣喜之情,将多年来的不快冲刷得干干净净。
刘嘉、来歙兴冲冲地叩拜了光武皇帝,还未待唠上几句家常,两人便将关中之事尽告于刘秀。虽然先前从邓禹处也断断续续对关中战事知晓不少,可待两人亲口将关中战事讲述出来,刘秀才对关中的错综复杂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赤眉在关中、并州、西凉转了一圈之后无功而返,接连盗发坟茔得财不计其数,只是所掠粮草经四十万联军消耗早已告竭,将帅尚有酒肉供养,可士卒早已吃不饱肚子。赤眉听闻汉中内乱,刘嘉、延岑相互攻击,闹得不可开交,见有机可乘,便欲南下攻伐,再寻一处栖身之所。樊崇手握伪帝刘盆子,领着老弱病残,携带一路盗墓所得财货先入长安暂居,其余大军分为两路,西路以逄安为帅,统十万赤眉精兵西攻延岑,南路以更始降将廖湛为帅,统十万绿林降卒征伐刘嘉,又增谢禄八万赤眉精兵为助,随时策应廖湛。双管齐下,必欲一战克定汉中。
大敌当前,刘嘉、延岑也知轻重缓急,暂搁下两人间的恩仇,休战言和,共抗赤眉。延岑出散关屯杜陵,刘嘉集结兵马屯河池,虽然两军都不过数万残兵,自顾眼前大敌尚难预料胜败,又怎有余兵相互驰援?只不过这样部署后,至少牵制住眼前赤眉莫去袭扰他处罢了。
逄安大军杀气腾腾的来到杜陵,看到眼前延岑那点残兵败将不尤好笑,听闻延岑乃是汉中数一数二的勇将,故而樊崇将赤眉最为精勇的士卒交由逄安前来征讨,可放眼望去,士卒面色疲敝,甲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一点也瞧不出官家兵马的模样,倒像流民一般,虽然看起来尚有些阵势,可只让人觉得可笑。
一边是眉须赤红满面凶相的赤眉,一边是饿得两眼直冒绿光绝无善意的延岑叛军,一经交战,便如群魔乱舞一般,虽然延岑骁勇无比,可逄安赤眉更胜一筹,延岑兵马实难对抗只能节节败退。李宝运气太差,才降延岑未过多久,又被逄安所擒,连连哀嚎又转投了赤眉。
十余日间,李宝两次败降,纵李宝再没脸没皮,也有些挂不住,更何况赤眉对待李宝犹如奴婢一般,就连小小校尉都对其趾高气昂任人驱使。李宝好歹也曾是更始柱功侯,又为汉中国相,平日高高在上,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难以接受,悄悄使人投书延岑,曰:“赤眉为祸,我等退无可退,将军努力还战,吾自当在后内应,表里合一,可大破逄安。”
延岑得书将信将疑,李宝朝秦暮楚人品低劣着实令人难以轻信,延岑甚至觉得莫非是逄安指使李宝诱兵之计?可自己此时穷途末路确如李宝所言退无可退,也只能强收兵马复来挑战。
逄安见延岑自来找死兴奋不已,待擒了延岑,刘嘉孤木难以成事,汉中之事济矣,遂大开寨门,倾兵而出列阵迎敌。十万赤眉浩浩荡荡围上前去,欲将延岑数万残军一口吞并。
延岑见李宝毫无动静不禁惶恐不安,眼见赤眉大军围攻上来,自己若再不为所动必败无疑,正欲拨马回逃,忽见赤眉后军大营旗帜尽皆躺倒,随后竖起无数汉军旗帜。延岑大喜,知李宝已然动手,乃令全军高呼:“汉中王来救,破贼必矣!”随即催军杀上,士卒不知实情,还真以为刘嘉不记前仇前来救援,一时士气大振奋勇向前。
逄安军中却是截然不同,廖湛、谢禄南攻刘嘉,怎会容其领军来救延岑?可回望身后大营,漫眼都是汉军旗帜,难不成刘嘉已大破廖湛、谢禄又袭破自己大营不成?若真如此,自己此刻岂不是已陷入重围之中?在猜疑和心神慌乱之中,赤眉精兵一溃千里再也难成气势。延岑与李宝前后夹击,赤眉被远少于自己的弱旅杀得死伤无数败乱而逃,大量赤眉精锐降于延岑,随逄安逃归长安的还不足数千。
而另一路廖湛、谢禄攻向河池之时,屯兵云阳的邓禹探得赤眉精锐大举南征,长安仅有十万老弱留守城中,邓禹怎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摩拳擦掌便要趁赤眉不备,直取长安,擒拿樊崇、刘盆子一干首恶。邓禹入关之前仅有两万幽州精锐步骑,后苦苦经营河东、北地、上郡、安定数郡,渐渐有了十数万雄兵,然而经冯愔反叛之后,将帅离心士卒懈怠,实力大不如从前,以至于前些时日偷袭郁夷不成,反倒连长安都一并丢了。邓禹退守云阳许久只等今日良机,勉强凑得数万兵马,亲统大军奇袭长安。
樊崇与杨音众将仗着人多与邓禹交战,然而邓禹虽然兵少,可尚存的一万多幽州精锐实力雄厚岂容小觑?赤眉那些老弱虽然人多,可哪里是汉军雄兵敌手,在耿訢、邓寻、左于三将统领之下,赤眉转眼便被打得落荒而逃退归城中,若非樊崇、杨音见势不妙早早关了城门,舍弃了尚未入城的数千兵卒,只怕汉兵早已冲破那摇摇欲坠的破烂门板了。眼见难敌邓禹兵马,樊崇、杨音不敢再战,一面坚守城池,一面速速遣使召谢禄回救长安。
谢禄听闻长安危急,将南征刘嘉之事尽付于廖湛,自将八万赤眉精锐转回长安。
邓禹在长安外小胜一场,愈发觉得攻破长安不过举手之劳,乃日夜不停轮番猛攻,然而长安城墙虽然多有破败,可好歹尚有十万赤眉防守,邓禹兵马再强士气再盛,仍对这看起来揣上一脚都能颤上一颤的长安城无可奈何。邓禹在长安城下苦耗数日,非但没能等来破城之日,反倒等来了谢禄的赤眉救兵。
邓禹自入关以来数经恶战,早已习惯了以寡敌众,见强敌来袭,留左于领一万新军阻截长安,自领耿訢、邓寻倾尽兵力冲杀谢禄兵阵。可幽州旧部虽然勇战不退,然而当樊崇、杨音大开城门领军杀出城外之时,邓禹军中所收的关中士卒本就因先前连番战败而对赤眉心中恐惧,此刻见贼兵势大,好不容易被幽州兵带起来的士气消融殆尽,哪还有拼死之心,不顾左于的阻拦,也舍了主帅安危不顾,转身便向后逃去。随邓禹冲杀赤眉兵阵的关中兵见身后异动,回头一望只见城中贼兵杀来,吓得四散而逃,幽州兵马无论多么骁勇,也不过万余,又如何经得住前后二十万赤眉大军齐攻?虽然幽州铁血男儿真真英雄,左突右进连破数阵,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这般搏命的交锋,本就是人多势众的赤眉占尽便宜。几个时辰下来,虽然赤眉死伤惨重,可这万余幽州精锐亦是折损无数。战马被贼兵刺得鲜血流淌渐渐难以支撑,口吐白沫躺倒在地,骑士不依不饶,爬起再战,失了长槊,便抽刀拼杀,刀刃断了,便拳打脚踢,直到被众贼前后围杀,力竭倒地方才罢休。
耿訢见攻取长安已绝无可能,护了邓禹急急后撤。邓禹此时早已杀得疯狂起来,以死相逼,命耿訢再战。然而战事至此,再斗下去兵尽受缚而已,身死事小,朝廷对关中局势彻底失控事大,耿訢强扯邓禹,拍马猛逃,再有幽州男儿拼死断后,总算护得邓禹冲出赤眉合围。只是这场杀伐之后,硕果仅存的万余幽州步骑已不足两千生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