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宪退回昌虑,知汉军瞬息将至,哪还有时间容士卒休整。刚一入城,便从庞萌手中接过城防,分派各部守备城池。城中粮草军备倒还算丰足,只是经新阳一战,董宪先后折损遗弃四万兵马,如今昌虑算上退回来的两万多精兵,也不过区区五万之众,刘纡为驰援新阳,又将昌虑中稍可一战之兵尽皆带走,城中所剩皆是老弱伤残,只怕见到汉军之盛便已要吓得六神无主了,哪还有胆量守城?若仅靠自己所剩这两万多败退精兵,又如何抵御得了大汉雄师?若早知此番突围损失如此之重,还真不如在新阳城外与刘纡合兵,放手一搏,拼上老本儿,说不定还可杀退汉兵。只因心存顾忌,欲保存实力以图他日称霸山东,谁知这吴汉、盖延竟在这般混乱之中迅速抽身追杀自己,以至于徐州精锐折损过半,如今连昌虑能否守住都已是未知之数,还空谈什么他日霸业?
昌虑已是护在郯城前最后一道防线,再也不容有失,可如今徐州各城早已无兵可调,以现有兵力虽勉强可守上一段时日,可再无援兵救急之下,纵是能在昌虑守上一年又能如何?徐州全线失防,汉军兵马一路再无阻碍,从洛阳来此也不过月余功夫,敌军源源不绝,待城中守军被汉兵消磨干净,昌虑必破无疑。
就在董宪为昌虑防务焦头烂额的时候,远方忽来千余骑兵。董宪还以为吴汉先头部队已至,正紧张备战之时,发觉竟是苏茂回来了。
苏茂自垂惠招纳收编千余五校精骑之后,甚是看重这支兵马,好吃好喝供养着,虽数经恶战,可一直小心调拨,至今仍得幸存下来。今日一战,虽然其余兵马多已失于汉军之手,然而全靠着这千余精骑,方能在汉军重围之中,护得刘纡、佼彊一并逃将出来。吴汉、盖延为追董宪带走大部突骑,又被董宪所留万余精兵缠住,汉军更不如苏茂熟知路径,终是被苏茂远远甩开,抢先回到昌虑。
此刻哪怕多来一兵一卒,董宪都是求之不得,赶忙打开城门,迎了苏茂一行入城。可话还未说上几句,就险些打了起来。刘纡好心领军驰援,董宪却阵前忽撤,生生将刘纡众人弃于汉军之手,若非五校精骑之力,只怕刘纡几人早已和那两万兵马一并亡于汉军刀下了,苏茂众人见到董宪如何不恼?恨不能立刻取其性命以报此仇了。
汉军还未兵临城下,两边就险些火并起来,好在庞萌倒还冷静,虽对董宪不义之举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昌虑已是危在旦夕,哪还有功夫为报私仇而自乱阵脚?更何况昌虑已被董宪控制,就苏茂这点兵马如何杀得了董宪泄愤?庞萌只能劝住两边莫起争执,还是守好城池击退汉兵之后再解私仇才是正理。
可一提到军务,众人都是一筹莫展,吵嚷许久也无可行之法。这时,五校兵长倒先站了出来说道:“建阳一带倒还有些许五校别部,约莫可凑得万人,若能招来一用,或可解燃眉之急。”
董宪听闻尚有兵可用,心中一喜,可得知是五校人马,多少有些不大放心。平日为争夺地盘,没少与五校摩擦,甚至数有清剿之举。如今反倒要去依仗五校来救急,只怕这些贼寇要趁火打劫了,可再无一兵可调,也只能拉下脸来去求人家了。
“既如此,便请将军即刻前往收编各部兵马。本王这便给你令牌,准入建阳城中接管城池,也不必引兵来昌虑,只需在建阳屯驻威慑汉军,与昌虑相互驰援便好!”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如今徐州危急,也只有割点肉出来,将建阳拱手送于五校,才能拉拢这些贼兵助自己一臂之力了。
“慢着!”董宪一愣,回身一看,却是苏茂。还以为苏茂又要生事,正要动怒,就听苏茂说道:“建阳干系重大,还是本王一同前往方为稳妥。”
董宪知苏茂与五校多有交集,有他前往倒也多些成算,遂俯首一拜:“那就有劳淮阳王了,多事之秋只有同舟共济方有一胜之机,待击退汉军,本王自向淮阳王请罪!”
苏茂冷哼一声,也不与董宪多说废话,拿了通关令牌,领了五校兵长,引千余精骑出城而去。
吴汉众将追破董宪,又回身围剿刘纡败兵,虽说先后斩首两万,又收降万余残部,可为破新阳,汉军伤亡也不在少数,仅强攻城池月余,死伤便已过万,虽终破董宪,然新阳大捷可谓惨胜。好在经此一战,董宪精锐折损尤甚,平定徐州大有指望,万人舍身殉国也算没有白白送命。然而新阳一役,汉军虽未伤筋动骨,可兵马疲敝也急需休整,只得暂且回军新阳,先趁着城中空虚攻破城池,再谋他日方略。
光武与众将在新阳屯驻十数日,草草收编降卒,安葬捐躯壮士,连同敌军亡卒一并分茔入土为安,以防盛夏时疫暴起。兵马稍加休整之后,刘秀也不想多费时日容董宪养息,欲再起大军进讨昌虑。就在此时,有斥候归报,建阳方向忽有不少兵马聚集,已有万人之多,衣甲纷乱断不似董宪兵马,然而建阳城却大开城门迎其众入内,丝毫未起冲突,也不知究竟何人统领,只是观其旗帜似是五校余孽。
刘秀心中一沉,五校兵马轻松得入建阳,显然是受董宪所招,本以为董宪除了昌虑守军再也无兵可调,谁知竟与旧日之敌媾和、引为助力,倒也真出意料之外。五校在河北与朝廷交锋数十阵,其数十万之众早已在冀州烟消云散,不少五校别部在苏茂收拢之下,先有广乐之败,后有垂惠之失,想必所存早已不足其一。今日又聚集一处,只怕与苏茂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五校屯驻建阳,救援昌虑、共御大汉之意不言而喻,刘秀仍在沉思之中,马武也瞧出五校所谋,早早上前请战:“五校贼寇不知天命,敢以蝼蚁之力触我圣朝之威,着实自不量力。末将恳请引本部兵马四千,征讨建阳,必要一战克定群贼,除灭董贼外援。”
马武话音刚落,贾复呵呵一笑亦来请战:“五校不过跳梁小丑,何需劳动四千大军,末将只需千人,必可攻破建阳!”
马武一听急了:“末将亦请兵千人,如不破城提头来见!”
一时除了吴汉、王霸,府中请战之声此起彼伏,盖延、坚谭、耿纯、李忠众将皆来请战,刘秀却未如众将这般乐观。五校虽在冀州连番惨败,其战力远逊于青犊、铜马、尤来、檀乡诸部,可这建阳五校兵马至今能得保全,又在张步、董宪夹缝之中存活下来,想必多少也有些手段。况且建阳距离昌虑不过三十里之遥,若建阳急难攻陷,只怕董宪必要生事,可若引兵直取昌虑,这建阳兵马又不可不防。如果在昌虑再如新阳一般伤亡惨重,朝廷也着实承受不起了。
刘秀沉默不语,深思许久,说道:“众卿莫急。五校贼兵素来贪恋财利见风使舵,河北之时,数与尤来、檀乡合纵,却终舍友军遁逃。今日之事亦为如此,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董宪许以建阳,以邀五校效力,其心实则不一。若我军坐壁上观坚营自守,久无战事,两部必然生隙,而五校四处游袭掳掠为业,皆凭所夺粮草维系,先前王元伯于垂惠坚守营垒避苏茂锋芒,五校少粮,其兵自乱,故能攻破垂惠。今日之事亦是如此,五校既无久远积存,粮尽必求董宪支应,我军便可寻机断其粮输。五校乏食,不战自溃。昌虑失五校援兵,城破必矣。诸卿暂且归营整军,静候军令,擅出营者军法从事。”
苏茂屯驻建阳已有近月,好不容易说动诸部五校集结建阳,准其众在城中大肆劫掠,又许以董宪重赏,诓得各部兵马听从号令,在建阳小心布防,谨防汉军来袭,可过去这般久,汉军却在新阳毫无动静,然而建阳粮草却已然捉襟见肘了。本来董宪将防御重心集于新阳、昌虑,各地兵马、粮草、军需多半早已调去两城,以致建阳并无多少存粮。五校又不知节制,刚入城时大肆挥霍,城中那点粮草能支应近月已实属不易。眼见粮草告竭,若再不退敌,只怕匆忙中招拢的五校兵马又要四散隐去了。
汉军气势正盛,苏茂实不敢自投罗网引兵突袭新阳,只能分遣士卒外出劫粮。建阳一带乡野本就久受五校侵夺,又能榨出多少油水?再往前走,亦是难见人烟,苏茂只得遣使入昌虑求粮。
董宪得苏茂求救当真有些犯难,若非徐州危急,董宪是实不愿去借助五校之力的。这些贼兵如同饿狼一般难以养熟,当初也曾因屡剿不绝而有招抚之举,然招安士卒不服统御数有叛逃,实令董宪难以信任。昌虑有粮不假,可从眼前战况来看,只怕是要做长远打算了,对峙时间越久,越显出粮草的弥足珍贵。更何况今日已将建阳拱手让于五校,若再资以粮草军需,未必不是养虎为患。新阳一役之后,苏茂显然已和自己反目成仇,此刻有汉军威胁,勉强共同御敌,一旦汉军退走,只怕苏茂必为日后强敌。在这般左右为难中,董宪焦灼了数日,又恐苏茂果真断粮,一怒之下弃建阳而去,若真如此,昌虑危矣,还是先顾好眼前之事再言长远打算才是,调拨出几十车杂粮,于深夜出城送往建阳。
昌虑夜半运粮,丝毫未瞒过汉军耳目。盖延在徐州扫略董宪数月,对徐州地理路径自然远熟于诸将,刘秀命盖延引突骑两千,早已潜伏于昌虑往建阳必经之路,专等董宪救援建阳粮队。
车马行至半路,盖延突骑呼啸而出,押粮士卒不过千余人马,本就因新阳之败而畏惧汉军,黑夜之中又辩不得究竟来了多少兵马,只见突骑纵横、火光闪耀,心慌之中未做丝毫抵抗,丢弃粮车不顾落荒而逃。盖延甚感无趣,既已得手,稍稍追杀一阵便引兵回还,押了粮车往新阳而行。
败兵退回城中,将汉兵侵袭之事报于董宪,黑夜之中并未瞧清何人领军,只是言汉军兵马有限,这才让士卒得以逃归。董宪得闻粮草遭劫,愤怒无比。遗失这点粮草虽也可惜,却未让董宪有多少心痛,只是汉军如此嚣张,敢在昌虑眼皮底下公然劫粮,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昌虑本就军心不稳,若此事一旦传开,岂非愈发不安?正好拿此劫粮汉兵开刀,灭汉军威风以定昌虑军心。思虑一阵,汉兵劫粮而归,未必能走多远,忙调拨五千兵马,交由庞萌、黔陵统领,着急忙火出城追去。
有黔陵引路,两将抄近路而行,总算追上了粮队。只当汉军初胜大意,一拥而上,便去阻截汉军。
汉骑忽遭敌袭也有些噪杂,又因粮车碍事,被徐州兵贴上近前。汉军有战马犀利,徐州兵有粮车掩护,一时僵持下来,就在此刻,夜幕中传来一声响亮声音:“这粮车也忒恼人,都于本将烧个干净!”
汉骑得令,纷纷将火把丢向粮车。未过一阵,数十车粮草尽皆引燃。徐州兵为火逼迫,只得稍稍后退。而汉军中传来阵阵呼哨,突骑得闻之后,调转马头,毫不拖泥带水,冲入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庞萌、黔陵愣在原地,汉军弃粮车而去,也不知究竟该不该追,正在犹豫之中,忽从身后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暴喝:“庞老贼受死!”
庞萌心中惊悸循声望去,便见夜幕之中杀出一员猛将,细细一瞧,不是盖延还是何人?身后数千汉骑紧随其后,杀气腾腾冲了过来。原来盖延竟未远去,借着夜色掩盖,绕来身后猛然突袭。
若无盖延,庞萌怎会反叛?若无庞萌,盖延又怎会惨败泗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转瞬之间便已拼杀一处。黔陵见汉军竟是盖延统领,心中先是一慌。先前盖延扫略徐州,黔陵没少吃苦头,忽遇盖延怎能不怯?有心上前助庞萌一臂之力,可庞萌、盖延皆是豁出性命死生相斗,看得人心惊胆颤,如何还能让黔陵插得上手?只能指挥兵马抵御汉骑。只是此刻徐州兵已无粮车遮护,仅以血肉之躯面对突骑冲杀,而在粮车火光之中,自己在明汉骑在暗,一下子吃了大亏,轻松便被汉军撕破阵脚,与汉军突骑短兵相接。
徐州兵仓促应战,可却如何是大汉骁骑对手,一时死伤惨重人心慌乱。黔陵渐渐难以压住阵脚,士卒开始溃散,眼见必败无疑,黔陵也只得一同逃亡。
庞萌因一怒之下反出朝廷,以至于此刻失去一切沦为败寇,对盖延可谓恨之入骨,欲杀之以泄心头之恨,可才战了几十合,竟发觉士卒早已逃得七七八八,心惊之中又怎敢再与盖延缠斗?只得拨马回逃,借着乱兵掩护,向昌虑逃去。
盖延杀得兴起,催引突骑继续追杀,徐州兵早已乱得没有边际,黑暗之中遭突骑冲撞踩踏而亡者不计其数。直到依稀看到昌虑城墙,盖延才戒惧城中守军引兵退去,只是此刻庞萌、黔陵余兵早已不足千人了。
苏茂苦等一夜,直到天亮都未见到董宪所允粮草。还当董宪又失信于自己,遣人去昌虑闻讯,一路走去,方知昨夜盖延劫粮之事。庞萌、黔陵非但没能夺回粮草袭破汉军,反被盖延大败而回。有此败仗,只怕董宪再也不敢派兵送粮了。
建阳眼见便要断粮,五校兵马崩溃在即,苏茂愁苦不已。忽有卫兵来报:“齐王使者请见!”
张步?苏茂心中一动,自己与张步素昧平生,今日忽有其使者来拜,不知究竟何意?遂招那使者一见。使者拜过苏茂,说道:“奉吾主之命,特邀淮阳王北上,联兵共破耿弇,收复失地。事成之日,必与淮阳王划界而治共分山东!”
苏茂心中疑惑,听闻先前耿弇大破济南,横扫太山,不知张步今日有何谋划,遂探问道:“本王久在徐州,未知青州战事如何?”
就听那使者兴高采烈娓娓道来,苏茂时而紧张时而欢颜,终是拍案而起,大笑一声:“好!齐王既然如此豪迈,本王又岂能居后?耿弇小儿跳梁小丑,绝难抗拒齐王奋力一击。使者请告知齐王,本王即刻调集兵马北上,必与齐王共除耿弇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