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本还为来歙受刺之事而欲御驾亲征汉中,谁知岑彭奇袭黄石,使得汉中一下子同蜀地孤立开来。汉中不过环安那点人马驻防,哪还劳需刘秀亲往?遂将汉中战事交由盖延、马成处置,又遣谒者携带战马八百、粮草财帛无数往黄石****。
因有汉中蜀贼阻路,皇帝使者绕了一个大圈辗转来到黄石,可城中除了数千守军之外,便再没有征南大将军岑彭踪迹。谒者问于军中将佐,皆言征南大将军攻破黄石之后便又疾行,军情隐秘,也不知究竟去往何处。
使者大老远赶来,未能寻到岑彭。寻思一番,沈水尚有延岑大军相阻,或许岑彭袭破黄石之后复归平曲抵御蜀兵也未可知。遂唤了船只,装了御赐之物,沿江而下赶往平曲。
当使者来到平曲,刚刚进到城里,辅威将军臧宫早早赶来迎候,热热闹闹将其迎入城中。使者还当总算不虚此行,岑彭必然就在城中,可直到进了府衙,也未见到岑彭露面,疑惑之中追问于臧宫。可臧宫却是含含糊糊也说不清楚,使者还没弄明白究竟如何,臧宫早已将皇帝所赐之物尽数收入军中。
使者甚是恼火,皇帝所赐之物乃是赐予征南大将军,臧宫不明所以将御赐之物尽皆裹去,虽说臧宫随岑彭一同征伐,可越俎代庖未免有失妥当。若御赐之物被臧宫私吞,日后皇帝问起此事,使者难辞其咎。连连追问,臧宫只是含糊敷衍,只说征南大将军出征在外,听闻皇帝钦差来此****,故将交接事宜托付于他。
使者虽知臧宫乃是皇帝爱将,可私吞御赐之物岂是儿戏?只能一再追问岑彭下落,可臧宫只是不说,问恼了后索性避而不见。使者尚不得知,岑彭攻破黄石之后可并未来过平曲,此时城中唯有臧宫及护军杨翕主事而已。
非是臧宫胆大妄为私吞御赐财货,实在是无奈之举。岑彭统领大军主力奇袭黄石,一去不复返矣,将所收五万蜀军降卒交由臧宫统辖,驻守平曲抗拒延岑,却将缴获的数十万石粮草装船运走,留给臧宫的不过九牛一毛。
臧宫早在昆阳战前便已追随刘秀,勇猛无畏被刘秀看重,却少了几分统帅三军的谋略和气度,这次独掌数万大军还真是首次。虽然臧宫有了这样难得的际遇,可所辖大军之中多以降卒为主,汉军旧部还不到万人。更何况臧宫众多食少,平曲又已远离夷陵,转运粮草颇为不易。军中大船多被岑彭带走,小船所运粮谷对平曲数万张等着吃饭的嘴巴来说当真杯水车薪。数万降卒战败之后迫于威势归降汉军,本就对大汉没有什么忠贞可言,如今又时常吃不饱肚子,人心愈发离散。若非汉军兵士盯得紧,只怕早已叛散而去,若再往严重里说,降卒哗变起来,就算延岑大军还未东侵,平曲已经不攻自破了。而巴郡县邑见汉军久久未与蜀兵交战,只当是汉军戒惧十万蜀兵之势,一时闭城自保观望成败。
局势如此不堪,臧宫也是心存怯意,有心引军而还,唯恐降卒人多势众,行军途中汉兵难以节制,一旦降卒反叛大祸不远矣。恰逢此时钦差来到平曲,带来不少财货粮草,最让臧宫眼热的还是那八百战马。过了广汉便入蜀郡,有战骑可用,必是事半功倍。臧宫也知这些军资皆是皇帝赐予征南大将军之物,可平曲局势悬于一线,关乎整个巴郡安危。身为城中主将,若再临事不决,令平曲得而复失,更有可能将整个巴郡还于蜀兵之手,那么征南大将军经营数年所得战果毁于一旦,朝廷征讨益州大计也将前功尽弃。若真如此,那臧宫便是千古罪人。为求击破蜀贼,臧宫也只得背负起这欺君之罪了。
虽然臧宫收得战马军资,可数万大军消耗甚巨,皇帝所赐之物只怕也支应不了多少时日,平曲还当速决为上。臧宫以战马武装嫡系精锐,精气神足奔走各营。臧宫军中本无骑兵,各营降卒见城中忽现大批突骑,还道岑彭已回平曲。降卒本就对岑彭敬畏无比,此时还有何人胆敢生出异心,只能老老实实听从中军将令。
臧宫尽起城中兵马,水陆并行、晨夜而进,左岸步卒、右岸突骑,多张旗帜、登山鼓噪,江行舟船、气震山谷,声势浩大、兵进广汉。
延岑、吕鲔、王元众将连营固守已有月余,三将皆是为汉军所败,辗转奔入蜀地投靠白帝。虽说得拜高官,然而朝廷实权牢牢被蜀地士族把持手中,一直难有作为。除去王元投奔蜀地时日尚短,还不知其中深浅,延岑、吕鲔两人却是感受深矣。眼下虽因巴郡失守,蜀地危殆,白帝不得已而启用外人统兵御敌,却又使其弟弟公孙恢领军压阵,未必没有监视之意。此等危难之时,公孙述还在这上面花费心思,延岑、吕鲔心中难免有些寒心。然而两人都与汉军过节颇深,也实不愿公孙述便这样一败涂地,心中纵有万般想法,还是沉下心来为白帝守住蜀郡门户。然而三将驻扎广汉、资中后,久久也未见半个汉兵朔江而上,也不知岑彭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疑惑许久,终于得到黄石失守的消息,方知岑彭竟然悄无声息离开平曲奇袭侯丹,正惶恐不已之中,便闻城外汉军忽至。
延岑登高而望,便见江中舟船如同出水蛟龙张牙舞爪,两岸汉军更是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甚至就连广汉、资中大营两侧山头所筑营垒都已被汉军趁夜袭破。火红的战旗插满半个山头,在浓密的树林之间高傲地飘逸。无论是延岑、吕鲔、王元诸将,还是每一个守营的蜀兵,已然震恐无比、乱了方寸。
汉军却未给蜀兵丝毫喘息。一声凄厉的号角划破广汉的黎明,轰鸣的战鼓扬起江上的浓雾,遮蔽了刚刚升起的朝阳,天地为之动容,鬼神为之哀嚎。风云忽变之中,三路汉军齐头并进,以最猛烈的冲杀,狠狠敲醒蜀兵尚未转醒的梦乡。蜀兵惊愕之中仓促迎战,虽说蜀兵先在广汉立好大营,却被汉军后发制人抢占地利。汉军战船气势如虹,凶悍地冲散蜀兵船舶,气势雄壮杀入水营之中,弓弩手羽箭顺风而进,射遍营中每个角落,八百突骑以排山倒海之势,冲破坚固异常却又脆弱无比的营栏,铁血步卒紧紧跟上,在突骑开路之下,将蜀兵大营搅得全然没了抗拒之力。
蜀军士卒苦苦抵挡了一阵后终是发现,兵败之势已成现实,一时争相逃奔之人不计其数,溺毙水中将士数以万计,望不到边际的尸首阻断水流,倒是将汉军战船挡得再也难以前行,被鲜血染红的江水漫入营中,轻轻洗刷着蜀军惨败后的印记。
吕鲔于乱军之中失了踪迹,王元惶恐之中逃亡平阳,延岑最是彻底,索性弃了大军径直向成都逃去。数万蜀兵失了主帅,心神慌乱之中归降汉军,营中珍宝资货尽为臧宫所得。在广汉后面督战的公孙恢乃是白帝亲弟,关乎自家兴衰,自然倍加上心。只是听闻蜀军大败,也不敢再引兵马前去驰援,免得羊入虎口有去无回,着急忙慌收拢兵马退往涪(fú)城,欲以一己之力,阻遏汉军于涪水之间。
听罢前往巴郡****的谒者回来后所讲广汉战事,刘秀只是笑了一笑。虽说臧宫诓走了赐予岑彭之物,却也是局势所迫。按理说刘秀该为臧宫这种擅作主张的行为予以惩戒,免得武将侍功傲主尾大不掉。可臧宫久随刘秀征伐,绝非那种骄狂之徒。故而刘秀对臧宫并无指责,只是也不好褒奖,免得朝中非议。
臧宫袭破延岑众将虽然可喜,然而刘秀却也愁眉紧锁。据谒者所报,此行并未得见岑彭一面。问于臧宫,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所往。岑彭攻破黄石之后,便再无消息,数万兵马怎会无缘无故凭空消失?益州又未曾听闻别处再生战事,岑彭也非是轻浮之人,素来沉稳得体,若没有什么特别原因,绝不会这般没了踪迹。刘秀尚不得知,此刻的岑彭已远在巴郡两千余里外的蜀郡深处了。
公孙述遣出延岑、吕鲔众将屯兵广汉、资中之后,自以为必可将汉军阻于蜀郡之外。只是随着夷陵的失守,公孙述不但连沿江而下尽收江南的美梦都成了泡影,更是得不偿失,将巴郡一并丢给了汉军。虽说环安密遣刺客袭杀来歙,总算让汉中稍稍稳固,可随着汉军的西进,益州朝廷当真有些存亡之秋的感觉。公孙述整日为了抵御汉军费尽心思,除了想方设法调集兵马之外,便在谶纬之事上大做文章。今日窥得天命,明日言汉必亡,只要能稳住人心,公孙述什么话都肆意向外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