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收到益州捷报,看得畅快淋漓。吴汉不负重托,在岑彭受刺后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重新控制住局面,抢回战争主动之权,更讨平益州以南大片疆土,击破广都直逼成都。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已然要将公孙伪帝连根拔起,当真不愧是我大汉三军统帅。
只是公孙贼子已陷绝境,穷途末路之中势必疯狂反扑。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成都乃伪帝国都,驻兵又岂在少数?此刻公孙述尚在惊惧之中,若能招降献城,免去一场干戈,刘秀自然乐见其成,遂作圣旨传于成都:“朕于去年已诏书子阳,开示恩信,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而惧朕诛伐。朕治天下,以仁为本,绝不以私怨而废公事。今再传旨于子阳,限时自诣,则宗族保全,若迷惑不喻,必委肉虎口,痛哉奈何!诏书手记,不可数得,今益州将帅疲敝,吏士思归,厌倦兵革,望子阳熟思,朕必不食言!”
虽说刘秀传旨公孙述招降其众,可也不能全指望贼首幡然悔悟。征讨之事也不可荒废,只是成都难攻,还当好生叮嘱吴汉一番,遂另作旨意言道:“成都带甲十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以免中敌诡计功亏一篑。当下稳妥之法,还当坚守广都以待贼兵来攻,不可与之争锋。若贼兵怯战不敢出战,大司马方好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
然而吴汉虽将皇帝招降公孙述的圣旨送入成都,可对皇帝勒令收兵广都之言却并未在意。吴汉连战连胜,蜀兵已然惶恐至极。兵贵神速,当趁此时一鼓作气击破成都。为求尽快击败蜀军,吴汉亲领步骑两万余众进逼成都,去城十余里,于江北筑起大营,又搭建浮桥连接两岸,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将兵万余屯于江南,相去二十余里,以期两营之间相互成势。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为了给皇帝有个交代,吴汉亦将自己排兵布阵及征讨方略陈于书上送于长安。
得知吴汉竟然如此排兵布阵,刘秀大惊失色。吴汉急功近利绝非什么好兆头。蜀兵虽然连败之后,可实力尚存,无论如何,在此时以寥寥三万兵马进讨成都都为时过早,绝难有多少成算。朝廷东征西讨,平定多少割据一方的枭雄霸主,哪次不是将敌兵消耗一空之后,方以大军覆灭?刘永、秦丰、彭宠、董宪、张步,不都是待其兵马覆败殆尽之后方才一举围歼余党?吴汉此法征讨成都太过凶险,决不可任其为之。
刘秀忙传旨意:“大司马心思缜密,今何如此临事勃乱?既然轻敌深入,又何以与刘尚别营分守?若事有缓急,两营隔江而立,仅凭屈屈一线浮桥,如何相互驰援?贼若举兵围困大司马,以大军急攻刘尚,待刘尚兵破,大司马必败无疑!趁贼兵尚未杀来,当速引兵回撤广都,切不可贪功迟疑!”
然而从长安到广都,路途漫长,刘秀的旨意终是迟了一步。待圣旨传入广都之时,吴汉已经如皇帝所料那般惨败一场了。
公孙述见刘秀仍有招降之意,久久不能平静,虽然有了条生路,可身为一朝天子又岂能屈身侍敌?然而成都情势确实并不乐观。听闻史兴战死,广都以东尽皆归降汉军,而吴汉大军整日在城外耀武扬威,朝中将帅恐惧,每天都有人背弃成都,暗中出城投靠汉军之人难以计数。公孙述使人暗中监视文武朝臣,但凡稍有离叛之意者,阖家诛灭祸及宗族,就连公孙述的亲信光禄勋张隆、太常常少,因为曾见过刘秀先前招降公孙述的旨意,规劝公孙述早早归顺汉廷,而被公孙述斥责猜忌,在整日的惶恐之中一命呜呼。虽然公孙述大肆弹压,可这样非但没能止住离散之势,反倒闹得城中愈发人心惶惶。而公孙述也终是为派遣刺客袭杀敌将之行付出代价。成都谣言四起,言皇帝大肆收养刺客,监控百官,稍有忤逆便遭灭门,不少朝中元老都难得脱免,甚至传言说张隆、常少都是死于刺客之手。一时人人自危,唯恐言语不慎招来祸端。再到后来,不但朝中官宦越逃越多,就连城中商贾富户都开始向外逃去。
若任由局势这样发展下去,用不着汉军攻城,成都也绝难坚守下去,公孙述急需一场胜利来稳住京师人心。当前要务,还当击退吴汉,莫使汉军再出现在成都城外,这样才有机会控制住局面,扭转颓势。
公孙述数遣谍探出城探查,惊异地发现,汉军虽然气势汹汹,实则不过三万余人马,纵是汉军再如何善战,也未免太过低瞧了蜀军手段。成都尚有十余万精兵,与汉军交起手来怎会落在下风?公孙述大肆宣扬一番,言汉军远来疲敝后继乏力,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三万兵马便想攻下成都,真是愚昧至极。将士们这段时日一直被各种传言所吓,还当汉军乃有百万之众,甚至还有人说光武皇帝已经御驾亲征,此刻就在城外营中。谁知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得知汉军兵少,蜀兵气势暴起,回想兄弟故友死于汉军刀下,一时义愤填膺。既然汉军并没有传言那般强大,若还不能报仇雪恨,当真妄为儿郎。
公孙述见士气稳固,遂以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为帅,倾尽城中精兵十余万众,分为二十余营,破釜沉舟出城攻汉,将所有的本钱都压在这一注上,必要将吴汉彻底剿灭。
此刻的吴汉尚在江北大营谋划着攻城之事,虽说吴汉统帅兵马兵临成都,对蜀兵的士气确实造成了空前打击。看着每天接收的归降之人,吴汉便愈发肯定自己抗旨出击乃是正确抉择。然而吴汉攻城无数,一瞧成都那伟岸的城防,也是有些犯怵。成都之坚不逊洛阳远胜长安,这样一座宏大的城池,仅靠三万大军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汉军已经兵临城下,若不能有所斩获便草草撤还,不但使得汉军气势回落,更会让蜀兵小瞧了汉军,使敌军士气得以回还。此时要么再从武阳调兵助战,要么设法诱敌出战,方有破敌时机。
吴汉正这样想着,忽听外面传来警鸣之声,赶忙冲出帐外,问道:“何事报警?”
便见有亲卫跑来身边回到:“今日哨探刺探军情,见成都城门忽开,有大批兵马开出城外,似是向大营袭来!”
吴汉大喜,正愁对成都无计可施,公孙述终于按耐不住,遣兵来攻。正好一举歼灭其众,震慑蜀军。吴汉匆匆点起突骑便欲出营迎战,就见又有谍探归来,面色慌张回禀吴汉:“成都四面城门皆开,蜀兵源源不断涌了出来,至今尚未尽数出城,已集结六七万之众,正向大营开来。”
吴汉大吃一惊,成都乃是伪帝国都,先前早已探查过无数遍,存兵十余万众已是极限。听闻斥候所探敌情,看这架势,蜀军怕是要倾城而出了。虽说汉军连战连胜之后士气高昂,可面对人多势众的蜀兵只怕绝难占到上风。吴汉此刻哪还敢领兵出战,传令紧闭营门,各部兵马各就其位、严阵以待。就当将士们刚刚奉命戒备,紧张地守在营栏边上时,浩浩荡荡的蜀兵已经出现在眼前。
便见成片的蜀兵难见首尾,从营前一直蔓延到天边,白色的战旗遮天蔽日,仿若下过一场大雪,将山野装点的银装素裹,使人在炎炎夏日当中不尤感到阵阵寒意。吴汉眉头紧锁,忙使亲兵过江而去,传告武威将军刘尚,令其速整兵马驰援江北,待江北大营与蜀兵僵持不下时,强袭蜀兵侧翼,以此击溃敌军。
蜀军低沉的战鼓已经响起,甲士持刀引盾便向汉营冲来。箭矢飞射、干戈如林,蜀兵浑不惧死,所有愤怒的目光都恶狠狠地盯向汉营方向。吴汉不敢再做他想,亲往前营领兵阻敌。江北大营绝不容有失,否则两万汉军失了坚营,还拿什么抵挡数倍的蜀兵?汉军将士同仇敌忾,我铁血雄师岂会惧怕尔等荒蛮夷狄?高耸的箭塔早已盯紧蜀卒,随着一声令下,一支支羽箭仿若长着眼睛一般,透过蜀兵坚盾缝隙,凶狠地刺入血肉之中,凄厉的叫声在冲天的战鼓与喊杀声中回荡,跌倒的士卒转眼淹没在潮水一般向前翻涌的蜀兵军阵当中。身边时有中箭倒地之人,蜀兵却仿若未见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冲锋的势头非但没有减缓,反倒愈发迅猛。自战事打响的那一刻起,蜀兵已没有半点退路,唯有攻破敌营杀入其中,将这群不知死活的北方蛮子斩尽杀绝,方有自己一条活路。
血肉成就的钢铁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撞在汉军坚若磐石的营栏上面。苍茫的大地为之颤抖,铿锵的兵戈之声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