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军高午上前一拜:“末将愿领本部兵马断后,助大司马引军退还广都。”
偏将唐邯亦上前请战:“末将也愿断后,纵拼上性命,也绝不放蜀贼滋扰大军回撤。”
吴汉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提断后之事,话锋一转却又说道:“我军将士横行天下,素来都是我等追剿贼寇,今日反倒谋求撤军之事,真乃奇耻大辱。纵然为势所迫,唯有撤军而已,可又岂能堕了我大汉雄师威风?就算是要撤军,也要狠狠反击贼兵一阵,让这群乌合之众知道,我大汉将士绝非砧板上的鱼肉。想一口咬死我吴某,也要看看有没有这副好口牙!”
吴汉一席话说得众将热血翻涌,纷纷请战:“但凭大司马调度,我等无有不从!”
吴汉嗯了一声:“吾欲潜师回往江南,与刘尚将军合军御敌。若能同心一力,人自倍战,非但可以免遭蜀贼追杀,更有反转局势得建大功良机,如其不然,必败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将士们听闻吴汉并非撤军广都,仅仅是退回江南大营,一想此时局面,倒或许还有一线胜机,遂皆愿想从。
吴汉饗兵秣马,闭营不出。但凡蜀兵来攻,也仅仅是拒营坚守罢了。谢丰、袁吉虽然人多势众,可经与吴汉死战一日之后,对汉军气势也心中戒惧,两人虽非将才,可也不愿兵马折损过甚。毕竟国家危难,若为了击败一个吴汉,就押上所有兵马,也是得不偿失。要知道涪城外尚有臧宫五万多汉军,公孙恢拒城坚守也不知还能抵挡多久,一旦臧宫也杀入蜀郡,成都十万大军破败之后,还拿什么与汉军周旋?见吴汉死守营盘,两将也便不再全力攻营,只是慢慢消耗着汉兵锐气找寻着破敌良机。
吴汉自然乐得如此。接连三日,营中幡旗不动,烟火不绝,除了抵挡侵袭的蜀兵,汉营便再无动静。是日丑时,江上一如往昔浮起雾气,只是今日额外浓烈一些,将天上月亮都遮蔽得不见踪影。蜀兵暗探见汉军数日间并无异动,已有些倦怠,殊不知就在这浓雾之中,吴汉统领汉军,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踏上浮桥,摸黑渡过江去。江南蜀兵本就只是围堵刘尚,不使其过江驰援吴汉罢了,兵马远不似谢丰、袁吉那般人多势众。与刘尚对峙数日,互有攻杀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蜀将不敢分兵合围汉军江南大营,免得被刘尚抓住空隙袭扰大军。只是立下一座营盘,封堵汉军北上之路罢了。然而蜀将全身心防备刘尚,竟丝毫未发觉,就在身后的黑暗之中,吴汉大军如同夜行的猛兽,全无半点声音,一路潜行汇入刘尚大营之中。
谢丰、袁吉对吴汉离开江北大营浑然不知,见汉军江北大营一时难以攻陷,遂将目光放在刘尚身上。毕竟刘尚不过万余人马,倒不如围困吴汉,分兵前往江南,先行剿灭刘尚,使吴汉再无兵马可依,而后便可全心对付江北大营。谢丰、袁吉亲领三万兵马南渡大江,自旭日初升,便高鸣战鼓,催动全军毕力攻营,以期仗着人多势众,一举击破汉营。只是让蜀兵有些意外的是,刘尚非但没有拒营坚守,反倒大开营门,统帅万余兵马列阵于前,面对数倍的蜀兵全无一丝惧意,以攻代守径直向蜀兵冲了过来。
谢丰、袁吉喜出望外。刘尚真乃痴儿,汉军固然骁勇,然我大蜀儿郎亦非弱旅。汉军舍营不守,反而在战场上明刀明枪拼斗起来,如何经得住我数万兵马轮番攻杀?待汉兵力竭,必要将刘尚兵马斩尽杀绝。然而两将却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刘尚竟然生生与蜀兵对抗了整整大半日。
刘尚乃是舂陵刘氏宗亲,从刘起兵算起,刘氏征战天下至今已过十六年之久,诸如刘赐、刘嘉这些叔伯,早已不再过问军政之事,前往封国安享富贵,刘祉、刘终更是为亲人亡故而郁郁寡欢、英年早逝。随着老一辈人渐渐远离沙场,刘尚成了舂陵刘氏中仍奋战沙场的佼佼者。身上流淌着皇帝一脉的血液,又岂能失了我舂陵刘氏的豪迈?面对一望无际的蜀兵,刘尚冲锋陷阵勇猛无畏,在其引领之下,汉军士气高昂,无不以一当十,与蜀兵杀得不可开交。
谢丰、袁吉大伤脑筋,前些日与吴汉厮斗一日,虽然小胜一场,却也折损不小。今日转战刘尚,本以为手到擒来,谁知这少年将军也是个狠角色。老天何其不公也,为何将天下精兵强将尽皆给了大汉?就当两人催促兵马急攻刘尚之时,忽见敌营之中军帐开启,大批汉兵鱼贯而出,仿若饿狼盯着羊群,眼中冒出阵阵寒光。数千突骑陈列于前,为首一将甚是眼熟,虽然没有将旗大纛彰显身份,可谢丰、袁吉还是一眼便认出那人,不尤在炎炎夏日之中打了个冷战。那威风凛凛霸气外露的中年将军,不正是数日前统领突骑冲杀蜀兵的汉廷大司马吴汉本尊吗?
见吴汉竟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刘尚营中,谢丰、袁吉大呼不妙,今日之局俨然是一个天大的陷阱,只等蜀军跳入其中。天罗地网已然张开,汉军若有玩味地看着战场,等待着收网时的喜庆。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汉军杀声震天扑入蜀兵阵中。
蜀军士卒尚在与刘尚兵马斗得难解难分,杀气腾腾的汉军突骑又冲已至面前,硕大的铁蹄激起漫天尘雾,尖锐的长槊直刺蜀兵心窝。蜀军尚未反应过来抽身阻挡,便已被汉军突骑冲倒一片。砍落的首级在人踩马踏中来回翻滚,终是化作肉糜陷于热血拌就的烂泥里面。汉军步卒也已跟上,顺着突骑开辟出的血路,将蜀兵军阵撕得粉碎。仓惶的蜀兵鼓起勇气迎战汉兵,可拼斗一日后的疲倦加上受袭后的恐惧,使得蜀兵的反抗竟是那样的苍白无力。而刘尚大军苦斗大半日,总算等到全军反攻的一刻,士气暴涨人人倍战,愈发杀得蜀兵难以招架。
自吴汉大军杀入战场的那一刻起,已成一面倒的局势,蜀兵如何抗拒也已是螳臂当车。汉军肆意收割着蜀兵的性命,斩落首级仿若收割着成熟的麦穗一般轻而易举。蜀军溃败只在一线之间,谢丰、袁吉慌慌张张便欲收兵。伴着急促的金鸣之声响起,谢丰、袁吉调转马头就想回撤,然而就在转身之后,两人惊恐地发现,吴汉突骑如同神出鬼没的幽灵,不知在何时起已经悄悄离开战场,绕于蜀军身后,连连杀散护卫的侍从,直奔谢丰、袁吉而来。
生死便在眼前,后退之路已被吴汉阻断,若不能一举冲破汉军突骑围堵,蜀兵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两将虽然戒惧吴汉勇武,可情势所迫,也由不得两将稍有退避,见吴汉突骑兵少,两将仗着有点微末武技,统领亲卫,便向吴汉围杀过来。
吴汉勇猛无比,谢丰、袁吉那点本事如何能是吴汉敌手?面对两将的围杀,吴汉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倒对两将不知死活嗤之以鼻,更何况吴汉进讨成都,险些因为两将之故使得大军葬身江北。如今两人皆在眼前,怎能轻易饶过?吴汉长槊挥舞,蜀兵应声倒地,转眼已至两将面前。谢丰挺枪直刺,却被吴汉一把拽住,轻轻一拉,便将谢丰拽到近前,长槊上挑,将谢丰凌空举起,奋力一抛,狠狠摔落马下。谢丰挣扎了几下,便再没了气息。袁吉眼见谢丰死于眼前,举着大刀愣在原地,看到吴汉凶神恶煞一般扑了过来,袁吉吓得哪敢与其厮杀,大刀胡乱挥了几下,挡住吴汉兵锋,拨转战马,便向后逃去。吴汉冷笑一声,一槊扫翻阻拦的蜀兵,快马加鞭追了上去,长槊一刺,便将袁吉刺了个通透。
蜀兵本就已经难以阻挡汉军,忽闻谢丰、袁吉双双毙命,一时愈发溃乱,丢盔弃甲便向江边逃去。你争我夺抢登舟船,失足跌落大江之人不计其数。只见落水蜀卒痛苦地挥舞着双手,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之中转眼没了踪迹。汉军的浮桥也成了蜀兵的逃生之路,只是千军万马狂奔而过,那小小的浮桥哪经得住这般折腾,伴着绳索断裂的声响,浮桥轰然跌入水中,激起长长的水花,仿若一条白龙横江翻滚,将蜀兵狠狠抛落江底。
死于汉军之手的甲士已过五千余口,更多的蜀兵在逃散时溺毙于江水之中。随着蜀兵仓惶逃去,吴汉收兵回营,分兵刘尚收拢降卒驻守江南大营。吴汉自领大军有条不紊地回入广都城中,调度各部兵马,谋划再次征讨成都。
吴汉此时方才看到皇帝勒令回守广都的诏书,不禁愧疚不已。虽然最终得以击杀谢丰、袁吉,大败数万蜀兵,可汉军伤亡不在少数。实力大损之后,使得吴汉只能耐着性子从武阳调集兵马,而讨伐成都也不得不向后推延一段时日。若是早早遵从皇帝旨意,坚守广都,诱使蜀军来攻,待耗尽贼兵锐气之后,围剿成都必然轻松许多。自己一意孤行,有负圣恩,遂做请罪奏疏呈于长安。
刘秀得闻成都战事,虽然恼怒吴汉抗旨不尊,可毕竟临危不乱反败为胜,遂作圣旨勉励道:“大司马兵还广都,甚得其宜,公孙述必不敢无视刘尚而攻广都也。若贼兵先攻刘尚,大司马大可由广都五十里悉歩骑奔驰,适敌围困,破之必矣。望大司马再接再厉,勿以前过为念。”
吴汉见皇帝并未斥责,总算稍稍安下心来。遂从皇帝之意,恪守广都,以观局势。而蜀军大败于江南之后,虽然谢丰、袁吉战死,可实力尚存。数万大军屯于江北,见吴汉退回广都,而刘尚守备江南大营,知刘尚兵少,遂复起兵马过江攻杀,还未战上许久,吴汉又领大军驰援,惊得蜀兵早早回撤,方才避过一劫。
自此之后一月光景,吴汉、刘尚与蜀兵连战于广都、成都之间。八战八胜,十万蜀兵折损大半,不敢再与汉军争锋,仓惶退回成都城中。而吴汉又已从武阳调集数万兵马,再次统领大军,渡过长江,进逼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