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汉惨遭延岑伏击,险些丢了性命,虽然折了不少人马,可好歹还是全身而退,只是今日跌入水中当真丢尽了脸面。吴汉先使侍从回入营中取了衣甲,换下湿透了的衣衫,稍稍梳洗一下面容,这才回到营中。免得狼狈的模样被营中将士瞧见,伤了大军士气。
谁知刚刚到了营前,便有信使来报,辅威将军臧宫攻破涪城之后,接连攻拔繁、郫数城,一路平灭蜀兵,前后收得节杖五支,印绶一千八百,打通蜀郡东方道路,已经统领数万大军,向成都开来,不日即将与大司马合兵。
吴汉大喜,臧宫的到来,不仅使得汉军攻城兵马愈发充裕,更使蜀郡汉兵不再是一支孤军。得到了身后的有力支援,吴汉再也没有了那种不踏实的感觉。遂大摆筵席,亲迎臧宫入营,置酒高会,以为臧宫庆功。
两人相谈甚欢,便在宴上定好攻城方略。吴汉依旧主攻南门,使臧宫立营城北,进逼咸门。如今成都兵马渐少,两人一南一北夹击成都,使得守城蜀兵只能分兵御敌,从而减轻不少攻城压力。
军略已定,夜亦至深,两军将帅皆已尽兴,臧宫也便不再迟留,起身告辞便要回营。
吴汉起身相送,携手而出。只因前些日险些中了延岑诡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唯恐臧宫有失,故而关切说道:“辅威将军所向披靡,震扬威灵,然穷寇难量,天色又晚,万全之计,将军回营还是莫走原路吧。我这军校对周围甚是熟悉,可引将军从城西而回。”
臧宫从广汉一路杀至成都,破敌无数,连战连胜,岂会将成都余寇放在眼里。打了个哈哈,谢绝吴汉好意,复从原路而回。吴汉有心再劝几句,可被延岑暗算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又不好明言相告,也就任由臧宫去了。其实吴汉大可不必这样小心,此刻公孙述早已乱了方寸,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夜袭敌将之事。
延岑于市桥奇袭吴汉,杀敌千余,甚至连吴汉都险些中伏身亡。虽说此战对成都危局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可却打出了蜀兵的士气。自吴汉杀入武阳以来,蜀兵虽然偶有小胜,却终被吴汉扭转局势,十数万大军更是折损大半。将士们闻听吴汉之名,如同听到凶神恶煞一般胆战心惊。可就是这样一个凶狠角色,竟然在市桥被延岑打得狼狈逃窜,若非吴汉运气,只怕早已葬身河水之中了。公孙述以市桥一战大做文章,四处宣扬,将吴汉落水的不堪之状传得绘声绘色。吴汉并非不可战胜,也一样有血有肉,他也会恐惧也会哀嚎,只要我等拿出勇气,汉军便会在我大蜀儿郎面前战栗。成都守军为之一振,一个多月来的怯战气息一扫而尽。
可就在公孙述刚刚有些安心的时候,臧宫大军又已兵临成都,使得公孙述顿时无比的绝望。吴汉那数万汉军本就已经疲于应付,好不容易激起士气,或能将吴汉耗死在城外。可臧宫的到来,使得城外汉军已经远超十万之数,这让兵微将寡的公孙述该当如何应对?公孙述心情跌落谷底,回想当年因为一句“八厶(sì)子系,十二为期”的谶言而兴然称帝,如今掐指一算,似乎恰是十二年的当口。莫非老天爷当真要绝我公孙述的皇帝命脉?不!不!不!一定是朕领悟有差。上天既然降命于朕,必是要朕兴邦安国一统天下!他刘秀何德何能,敢与朕来抢夺天下?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刘秀不从天命,定然天理难容。说不定明日就会降下天罚,一道闪电劈死那乱臣贼子,而我大蜀也当一举扫灭外寇,统御天下。
公孙述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着。天色早已暗了下去,空荡荡的大殿竟是那样的凄凉,公孙述左右睡不着觉,随手取来龟甲占书,徒劳又不甘心地推掐演算,可心乱如麻中卦象也是乱得不得要领。公孙述越算越烦,随手将龟甲丢到案边,五枚铜币滚落出来,叮当乱响散落案上。公孙述呆坐良久,莫不成老天爷都不愿提点自己了吗?叹息一声,随手去取龟甲还想再试上一试。低头一瞧,这才猛然发现,案上铜币竟隐隐成了一副卦象,公孙述忙取过占书一对,赫然便是“虏死城下”四字。公孙述还当看错,又仔细对了几遍,这才相信卦象确属此言。
公孙述大喜,老天爷总算体谅到自己一番诚意,此四字一瞧便知其意,汉军侵我国土,自是我大蜀虏寇。虏死城下,分明就是指汉军必当惨败于成都城外。公孙述连连呼喊:“速速传召大司马觐见。”
翌日清晨,吴汉从睡梦之中转醒过来,忽闻外面传来战鼓之声,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向外喊道:“何处击鼓?”
侍卫赶忙通报:“似是蜀兵出城了。”
吴汉披上一件长袍便冲出帐外,远眺成都,便见城门早已大开,蜀兵果然出城列阵。粗略一观,至少也有三四万之众。大军环绕当中,一驾八骥车辇甚是惹眼,而周遭金瓜旄节,更是远非常人可以驾驭。再细细一瞧乘车之人,一身雪白龙袍,不是公孙述还能是何人?
吴汉甚是疑惑,蜀兵弃城不守列阵城外,却又不来攻营,只是战鼓轰鸣大造声势。而公孙述更是亲临阵中,显然是想引汉军上前决一死战,可如此怪异的场面,实在让吴汉有些匪夷所思。莫不成公孙述又在耍什么手段诱自己入伏?可城外一马平川一览无余,哪有什么可以藏兵之处?吴汉瞧了许久,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妥,更何况蜀兵弃坚城不守,自是吴汉所希望的。而那公孙述的车辇亦是深深吸引着吴汉的目光,若真能击杀公孙述于沙场之中,成都自然不战而降。诱惑是如此之大,吴汉终是按耐不住。罢了,无论尔等究竟有何阴谋诡计,我吴汉也便闯上一闯。
吴汉领了副将刘尚,点起三万大军,大开营门,列好阵势,一步步向成都逼了过去。蜀兵全无退避之意,见汉军靠上前来,战鼓敲得愈发急迫,待射过一阵箭雨之后,蜀兵拉开阵势便径直向汉军冲了过来。见蜀兵从一开始便押上所有的本钱,数万大军倾巢而出杀入汉军阵中,当真让吴汉有些摸不准情势。
蜀军背城而战,倒也当真有些气势,此战进则生退则死,何况老天爷已有谶言传于城中,今日必可击败汉军擒杀贼首。蜀兵士气高昂,争相上前砍杀汉兵,若撞上大运拿了吴汉,可真是天大的功劳。在蜀兵这种一往无前的势头之下,汉军还真有点招架不住的意思。
可吴汉本就是那种遇强愈强的性情,见蜀兵如此张狂,想必已是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公孙述都已亲自出城督战,足见城中已是后继乏力,这种情势之下,绝不容有半分后退。否则一旦蜀军得胜,愈发助涨敌军气焰,这还如何攻破成都?吴汉不敢大意,与刘尚催动兵马上前迎战,必要将敌兵气势打压下去。遂即又使人传书于臧宫,命其猛攻咸门,以增加成都压力,逼得公孙述不能全心与汉军交锋。
然而吴汉却不知道,就在咸门外,臧宫也正与延岑杀得不可开交。
延岑昨晚深夜奉诏入宫,听闻白帝有紧急军情商议。延岑只当白帝对成都防务有所交代,着急忙火入宫面圣。谁知公孙述所言竟又是一番鬼神谶纬之谈,延岑不觉好笑。或许谶纬确有其事,然而征战沙场却靠得是谋略兵甲。仗打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公孙述不想着如何征调四方兵马救驾勤王,反倒还沉迷于占卜之术当中,也不知究竟是可悲还是可恨!然而延岑也深深明白,成都行将就木不过是时间问题。益州皆已归属汉兵所有,除了成都外,便只剩北方数座城池。只是汉中都已为汉军所得,北方数城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于其兵败逃往北方,倒还不如死守成都。或许守上个一年半载,匈奴再侵边界,汉廷危急,撤军北去也未可知。可延岑想到这里,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汉军大费周折攻掠益州,哪会因为边界受袭而草草撤军?死守成都不过是延岑自欺欺人之余,最后的反抗罢了。听着白帝不厌其烦地谈着谶言所云“虏死城下”之事,延岑无奈之中,也便应承下来。反正成都早晚要破,倒不如趁着此时士气正盛,将士们再被这谶言一撩拨,说不定还真有万一的可能击退汉军呢?延岑遂奉公孙述之命,统领五千死士北拒臧宫,好让白帝督率大军激战吴汉。
一提起这臧宫,延岑便有些血气上涌。去年延岑奉命统领大军东拒汉军,却中那岑彭诡计,傻傻地守在广汉一步不动,白白错失良机。不但黄石被岑彭所破,更让臧宫在平曲站稳脚跟,终使汉军连夜奔袭击溃广汉大营。非是延岑不中用,实在是延岑在益州久久难得重用,妄为朝廷大司马,却如同无根之水,一直难以染指军中,在蜀兵将士中哪有半点威信可言?临危受命,将不识兵兵不识将,身后还有个公孙恢指手画脚,延岑哪能在危急之时震慑大军奋起迎击汉军?才被臧宫稍一围杀,兵士便惊得溃散而去,将延岑一人晾在那里,纵有天大本事也难挡住臧宫分毫。广汉惨败之后,延岑在朝中愈发声名狼藉,整日被一群酒囊饭袋嘲弄不已。身上背负着败军重罪,延岑哪敢出言得罪他人,只能忍气吞声低三下四。此刻见到臧宫便在北门,延岑怒火中烧。若成都当真难守,那便在今日杀个痛快,纵是死于沙场,也不负我延岑一世勇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