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众将经此一战,虽然只是小胜,却打出了气势。全军将士见官兵果如刘秀所言,不堪一击,而几封书信便吓得官兵心惊肉跳,对刘秀更是敬畏。都觉破敌有望,而刘秀有言在先,待破敌军,其珠宝财货尽归众人,一时间摩拳擦掌,喜气洋洋,随时准备奉命掩杀。
敌军虽龟缩营中,但毕竟几十万人马,待自己挨个去打,怕累也累死几遍了,绝非明智之举。刘秀仅为此战兴奋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冷静下来。现在官兵虽然被打蒙了,短时间难以抽出手来对付自己,可若等其回过神来,调兵围剿,自己这些人马即使士气再高,恐怕也会尽为所歼灭。还当趁热打铁,速速扩大战果,彻底摧毁官兵意志,方有胜算。
刘秀拿定主意,又遣出数名斥候探查,终于探明王寻、王邑中军大营所在,正位于昆阳西北大河东侧。刘秀思量,所谓擒贼擒王,射人射马,如能潜入官兵中军大营,斩将夺旗,必会从根源上瓦解敌军战意。可自己据官府中军甚远,沿途又有数座连营相阻隔,若要靠上前去,恐非易事。
刘秀与众将再三商议,都觉眼下敌军人心惶惶,突袭中军大营定可事半功倍,可如何瞒过沿途阻隔,却苦无良策。想自起兵以来,汉军数陷危机之中,好在有刘縯撑起大局,才保得汉军死地求生。刘秀这时才深深体会到大哥在危难之时的心境,主帅任何一项决策都将左右数万将士生死,压力如身负泰山一般,怎能轻易抉择?若是大哥在此,会如何去做呢?望着远处流动的河水,刘秀又想起沘水之战,大哥硬是在那样的逆境之中以手头残兵大胜甄阜十万府军。自己能像大哥一般名扬天下吗?河风吹拂着岸边茂密的芦苇,起起伏伏,如刘秀此时的心境一般左右摇摆。沘水之战!沘水之战!刘秀突然一个机灵,刘縯在沘水以王匡主力牵制甄阜,而自己暗度陈仓袭取蓝乡,又于侧翼冲击敌阵,终有此大胜。一样的河水,一样的大营,自己何不故技重施,声东击西?
头脑中渐渐有了模糊的想法,策略便逐渐清晰起来。刘秀拿定主意,公之于众,众将虽觉冒险,但却为一条良策。遂定下方略,议定由马武率大军于阵前邀战,敌军了无战意,多会闭营坚守,如出兵应战,则由马武自行视敌军形势或战或退,只需将敌军视线引入大军之中即可。而刘秀分兵由河边逆水而上,在浓密的芦苇丛掩护之下,潜入中军大营,趁敌不备,一举克敌。马武见到中军大营方向躁动,则乘势掩杀,响应刘秀,如此,敌军首尾难顾,必为所破。
刘秀仍带邓奉、臧宫、王霸、傅俊四将随行,又于军中选敢死之士三千,多是久战精勇,无不战技娴熟。刘秀毫不隐瞒告知此去何为,但有怯意,不必勉强,尽可留于马武军中。三千将士本已知选取敢死之士是何用意,必然危机重重,九死一生,早已心存死志,听刘秀以实情相告,又是亲领众人共赴绝境,心中对这位少年将军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前番亲眼所见刘秀一马当先杀退敌军,对其能力亦满是信心,遂甘愿随他往阎罗殿里走上一遭。
三千勇士隐于大军之后,待马武领兵往敌营而去,渐渐行远了,才悄无声息藏入芦苇之中,涉水而上。好在河风甚大,吹得芦苇跌宕起伏,将三千壮士行迹遮掩得毫无破绽。
约摸行了两里地,隐隐听见后方传来厮杀交战之声。刘秀知马武已经动手,但愿能不负所托,完成使命。心中唯怕王邑遣大军追杀,任马武骁勇,也难以招架,不禁暗暗捏了把汗,可开弓绝无回头箭,便趁敌军留意马武而放松警惕,催动将士快快行军。
又行了数里,刘秀思量应已在王寻大营附近,透过芦苇抬眼望去,远处并列两杆大旗,数丈之高,迎风招展,甚是威武。火红的旗面上金灿灿地绣着几个大字——天策大司徒王、天策大司马空王。
正是敌军大营无疑。
刘秀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忽瞧见远处还有一偏营,传出阵阵猛兽咆哮低嚎之声,却是敌军猛兽营所在。刘秀忽生一计,吩咐臧宫率兵两百,继续前行,潜入猛兽营之中,待这边与敌军鏖战之时,于营后放火,以乱敌军阵脚。臧宫领命而去,刘秀暗嘱将士,远处火起便是敌军溃败信号,定要尽全力攻杀,彻底击溃敌军意志。
王寻、王邑气急败坏,明知阵前刘秀总共也就万余人马,可如今士气低落,军心涣散,一时难以调集各部围歼刘秀。刘縯援军也未知真假,谁能料他何时会到?虽已四处派遣斥候探查,但一时也难有回应。眼下最重要之事,就是尽速消灭刘秀部,或攻破昆阳,才好腾出手来全力迎击刘縯。但想归想,刘秀也好,昆阳也好,都如铁饼一块,任自己铁齿铜牙,也咬不穿,啃不烂。王邑不禁后悔当日未接纳王凤投诚,本想以完美的战绩迎合圣心,熟料今日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王寻面上不语,可也对王邑冷嘲热讽,搞得王邑一脸土灰。
“司徒大人,如今战事胶着,孰对孰错,容日后再论,王邑之责绝不推脱。最紧要的是如何应敌才是正理。严尤颇有谋略,不若请他入帐,看看有何对策。”
“哼!要请你请,当日你将他乱棍轰出,如今又有求于人,我丢不起那老脸。”
王邑甚是尴尬,最初王寻说要戏弄严尤一番时,自己本想借助严尤之谋,故对王寻多有劝阻,可待严尤所献策略与自己相背之时,便多有斥责,到最后反而是自己与严尤反目。若是在朝堂之上,自己顺风顺水,无人能敌,但战场之上,却远不及严尤目光如炬。如今自己一头乱麻,无计可施,也只能放下身段,腆着脸去求严尤了。
当严尤冷着脸进到帐里,王邑忙陪着笑脸迎上前去:“严将军这几日受委屈了。都怨王某军务繁忙,一时怠慢了将军。快给将军看座。”
严尤看着王邑笑僵了的脸,心生一股厌恶,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也不搭理王邑,更不去入座,只给了只耳朵,听他有何要说。
王邑却也不恼,宦海浮沉几十载,若没有几分城府,忍不了一时之辱,怕骨头都不知烂到哪里去了。“严将军,今日刘秀千余人马于南营之外与我军交战,竟破我军数千将士,方知严将军昔日言及汉军强悍不假,不知将军今日有何看法?”
见严尤仍不答话,王邑又说:“有斥候截获刘秀书信一封,言宛城已破,刘縯将至,严将军以为真假如何?”
严尤如石像一般,毫无回应,王邑真急了,深深一拜到底:“严将军,前些日确是王邑对你不住,你如何慢待我都是理所应当,可眼下情势危急,还请严将军以朝廷大局为重。待破敌军,任你罚我,王某绝无怨言。”
严尤心中不住冷笑。罚你?开玩笑!你是堂堂三公,高高在上,我一个纳言将军,又被皇帝贬黜许久,见四方叛军愈演愈烈,不得已才重新起用,如何敢与你争较长短?况且罚你岂不是犯上,其罪当诛?别看现在你对我毕恭毕敬,可若当真破了敌军,你王邑可还会如此时这般低眉顺眼?怕到那时都不会正眼瞧我一下了。你王家皇室都是一路货色,都如皇帝一般,听不得半点违背己愿的忠言良策,待事到临头,才会幡然醒悟!心中虽气王邑反复,可严尤对今日战事也有所耳闻,若不尽快扭转被动局势,莫说剿灭叛军,这四十万大军安危都无法保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岂能不被波及?也罢,拼得性命先解燃眉之急,待回朝中,狠奏他一本,才平心中怨气。这才冷冷说道:“司空大人不必如此。严某食君之禄,自当为朝廷效力。无论刘縯援军真假,都当抓紧时间,剪除眼前之敌。昆阳急难攻陷,而刘秀却在野外无险可守。末将愿领军速去歼敌。待破刘秀,再遣使者入城,封官许愿,尽可能安抚守军,王凤见援军无望,或会再降。而后以逸待劳,全力对付刘縯。”
“严将军深明大义,我定上书为将军请功。刘秀部虽兵少,但势头正盛,又有后队人马汇合,现已过万,不可轻敌。除你本部人马之外,我再拨付你一万精兵供你调遣,务必一击制敌。我与大司徒在此等将军凯旋。”
还未等王邑说完,有卫兵报奏:“敌军于南营门外叫阵,气势汹汹,嚣张跋扈,言词甚为不堪。南营闭门坚守,还请主帅定夺。”
王寻、王邑紧皱眉头,刘秀不给两人丝毫喘息之机以重整大军士气,这可如何是好?
严尤拜道:“末将这便领兵前去迎战敌军。”说罢拿起兵符,头也不回,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