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酒吧在南宁市桃源教育路口,一排大叶紫荆树后,是当时南宁市最为出名的慢摇吧。
我们去的那个夜晚,竟是苏荷的谢幕酒会。门口打出了灿烂的射灯,一侧是“告别酒会”的牌示,一大群吧客、酒吧员工摆出不醉不归前的张致在合影;另一侧是留言板,都是不舍的煽情留言。两者之间,则充斥了种种对苏荷关张的飞短流长,有人说是因为场地租期到期;也有人说是因为经营不善,这么高调,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假如这一情况是真的,这场公关策划的确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只要你看到当晚的情形,“经营不善”的说法很难找到依据,人们像水流一样涌入这里,桌子、吧台和过道都站满了人。
因为有了太多不肯配合的先例,除了手上的机子,我还备好了暗拍装置,但意外的是,没有人害怕和警惕我手里的机子,大概把我当成了苏荷安排抓拍的,不少人还主动凑到我跟前来,女孩们扑扇着她们夸张的假睫毛,男人们则放肆地用玻璃杯滑过她们性感的网纹袜。
走在前面的芨站着不动了,后面的人推搡上来,我死死挡住。在我们前面站着的,是个女招待,正从托盘上取了酒递给一个吧客,她的五官和身材都极为浓艳,笑靥像窖藏的红酒一样撩人。芨给我看过当年的班级集体照,这正是“大花大朵”的姜元元。显然,她也看到了我们。
我提醒芨,最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否则店里吵得没法收音,可她似乎没有听到。我们跟了姜元元,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了女洗手间。里面有两个女孩在镜前补妆。这里的墙壁像纸板一样薄,隔音效果很差,忽然听得外面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其中一个女孩“啪”地合起化妆盒,扔到手袋里,尖叫道:“快点快点,他们的总经理上台了!”另一个则忙不迭地抹毕了口红,两人的高跟鞋踏着清脆的点数,飞了出去。
芨和姜元元的谈话已经开始,她们贴得很近,我听不清她们谈的内容,只能尽量用近景和特写捕捉她们最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似乎芨一刚开始就抛出了最尖锐的问题,姜元元有些退吓,躲闪着答话。芨的怒气越来越盛,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她的手高高地扬了起来,如果不是我在旁边,说不定早就朝姜元元脸上甩过去了。但没过多久,姜元元便迎上了她的目光,渐渐占了上风,把她逼到了死角。这反攻让她一时间不知所措,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拉了我的手,一路冲冲撞撞,离开了苏荷。
出了门口,芨甩开了我的手,她的步履很快,我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她。我们沿着那排大叶紫荆向右,到了南湖岸,一路过去都是艺术学院的沿湖休闲吧,苏荷的告别夜场似乎把人流全都吸引过去了,这里空空的,并没有什么人,我们挑了角落的位子坐下。
她快速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微微发颤,良久,才说:“事情能不能到此为止?”
“什么意思?”
“片子能不能不做了?”
“嚯,你搞什么?我们是有协议的,这一个月来我一直追在你后面,现在你说不做就不做了?!”
“对不起,“她从包里掏出了张卡,顺着桌面划了过来,“这是我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算是对你的补偿。”
我没接,也没退:“你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对吗?”
她没说话,又把卡往我这边挪了挪。
我留了个心,收起卡,说:“好,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想知道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
“你想让我从什么地方说起?”
“姜元元把大家都耍了,对吗?”
“她没有。”
“那就是说,聂医生的确对她有过……”
“他也没有。”
“我听不明白。”
“姜元元、女警和老所长都没有说假话,他们说的都是自己的亲历,但他们所见到的,不是聂医生,可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在后山见到的那一大片植物,医书上没有辑录,我叫不出名字,但却是认得的,小时候我和父亲上山采药,他给我指认过。那些植物的茎叶折断后,冒出的新鲜汁液能让人致幻,还会让人上瘾,当然,对其他动物也会有类似的作用。老所长说,曾看到那片植物中间有被拨开和啃咬过的痕迹,应该是某种小行兽无意中碰到后,反复回来啃咬的,也许是狐狸,也许是黄鼠狼。它们碰过那些植物的新鲜汁液后,会在一段不短的时间内处于亢奋状态,甚至还会做出反常举动,比如说,穿越铁窗栏进入广播室。正是它们身上残留的汁液和汁液所散发出的气味,把人带入了你所想要的幻觉。老所长放了那一枪后,它们受了惊吓,就再也不敢出现了。你想要知道真相,这就是真相。事情到此为止吧。我过两天去马来西亚,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会改变,你也不要再联系我了。”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她这个人从来不会开玩笑,我知道在这个已经淡化了住址的网络时代,一个人的失踪是可以彻底得惊人的。我只能拣了最要紧的问她:“其他女生和花房的遭遇怎么解释?”
“老所长的话不是已经回答这个问题了吗,女生宿舍和花房的窗户,与广播室并不一样,是铁纱网的,关上门后,在门窗无损的情况下,除非聂医生是一阵风,才可能进得去;可他不是风,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天早上你在教室里的亲眼所见,是怎么回事?还有,如果女生辅导员陪姜元元去医院的事情是真的,那又怎么说?就目前我们了解到的信息,都在指向聂医生。”
“不,你不懂,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懂,聂医生他……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男人,也许,也是我这辈子里遇见的最干净的男人了。”说了这话,她闭了口。
幸好有暗拍装置,我的镜头没有错过什么。
在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谈话里,她说了两次“到此为止”,而且,她一直没停住转动手中的杯子,显然,姜元元的话让她乱了方寸,她对我隐瞒了更重要的事,只是一味想要了结。
蓦地,我意识到,她才是整个事件最关键的亲历者,说不定,她手里也捏了一块单片,也许,还不止一块,而缺了这些,我的片子永远都不会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