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下了一场雨。
一场扭捏到夜幕做隐才施然落下的迟雨。
伴随着雨落寒山的奏鸣,王若失去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
王若的父亲单讳字忠,乃是寒山脚下一座村庄中的破落官户出身,机缘巧合之下拜入了寒山派外门,得以修习练气之道,奈何资质平庸,家境破败又无丹石奇药相佐,以致不惑之年尚未突破练气五层。
按照寒山派外门的规定,但凡四十岁未曾踏入练气五层以上者,尽皆逐出外门,遣返俗世之中,为寒山派打理俗世之中的杂事,戏称为外事门。
这条门规对于那些没有修真练气天赋的普通弟子来说也算做是一个福利,因为大多被遣返俗世的外门弟子,藉着寒山派的盛名以及练气期的修为,在俗世中都有不低的成就。或是成了久战沙场的勇猛先锋;或是成了富甲一方的豪绅;或是成了郡县之中新晋的豪门。
而王忠因为早年经历家境破败,尝尽世间人情冷暖,早将世俗看破,向道之心甚坚。在央求了一位相熟的内门师兄后,终被免去了外事门的杂务,得以在寒山最边缘处自建一处庭院,续修练气之道。
寒山派乃是周遭方圆千里唯一的练气门派,位列于天下门派榜中第九等第一千三百八十九名,门下统御两个国家、三百余修真小世家、千余座城池,十余亿人口。
放眼整个星辰大陆,份数小派;若是在普通人眼中,则是高不可攀的泱泱大派,可望而不可及。是以,寒山派麾下上至帝国皇室血亲、修真门阀世家嫡系传人,下至普通百姓人家子弟,无一不以拜入寒山派为志高之荣耀。
奈何天道有常,存亡不定。修行本是逆势之事,岂能人人?所以若想修行,其身所备条件也便十分苛刻。而其中首备的条件,便是灵根。
普通人家当然无法查看自己的孩子有无灵根,于是便有狠心的父母将初生的婴孩丢弃于寒山派山门前,希望寒山派予以收留。襁褓中注明孩子姓名却不提籍贯,注明姓名乃是为了以后方便相认,不提籍贯却是怕被遣返归回父母。
寒山派起初也是本着慈悲之心将孩子一一收容,不料此中慈悲却无意间助涨了这股邪风,一年内竟有数万孩婴被遗弃于山门阶梯,寒山外门长老哭笑不得,只能传讯于两个帝国皇室,各在寒山百里处起建一处孤儿收容之所,名为寒山别院。
别院之中教习课程与俗世中完全相同,如此一般,便绝了大多数人的念想。若不是为了孩子有个大好前程,有哪个父母又能真正狠得下去心将孩子遗弃!是以,寒山别院建成后,丢弃婴孩的便少了很多,纵然依旧每年还有不少弃婴,也大抵都是穷苦人家养不起的,归入寒山别院总比饿死要强得多。
而王若,就是一个弃婴。也不知是哪个糊涂父母,别人都将孩子丢弃在寒山正门,而王若的父母却将其丢弃在王忠的庭院之前。当王忠听到孩子哭声打开院门的那一刹那,当真是哭笑不得。说来也怪,当王忠抱起王若时,原本一直啼哭的王若竟霎时不哭了,咿呀咿呀的望着王忠。王忠久历风霜斑驳半生的心里瞬时划过一道暖流,看着手中的婴孩,脸上不自觉的便绽放出笑容。
王忠心想,这,便是缘分吧!
王忠小心翼翼的将婴孩抱入屋内,整理襁褓却发现其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玉佩。玉佩色泽暗淡,内里无光,边角有一些裂痕,想来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吉祥物。因为其上有一个隐约的若字,王忠便以它为名,冠以己姓,名曰王若。
然而王忠一个大男人如何能照顾好婴儿,想王忠少时家庭富足,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成年虽是家境破败,也大抵是人情冷暖,照顾好自己还可以,如何能照顾一个初生的婴孩。思虑再三之下,只能将王若寄养与寒山别院,每日前去探望,风雨无阻。
所以王若自打有记忆起就在寒山别院生活,这里有他的奶妈、有同伴、有老师,唯一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他还有一个天天来看他、给他买衣服、买零食的父亲,这足以成为整个寒山别院孩子的羡慕对象了。王若就这样幸福的在寒山别院度过了十二年!
这一日,寒山下了一场雨。乌云黑压压的压抑了半天,终于在夜幕笼罩之下开始滴答,过了好一会,雨才淅淅沥沥的下起来。王若下了课,飞快的跑到寒山别院门口处的庭院窗前,湿漉漉的头发安静的附于期待的双眼之上。王若就那么安静的趴在窗前,满怀期待的看着别院的门口。秋雨飘飘洒洒的下着,落在屋檐之上,形成一道道的水帘,滴落在窗前。夜幕笼罩下,雨滴仿若交织成了一张大网默默的笼盖这寂夜。远方,黑夜中,一个被烟雨模糊的身影正缓缓向别院走来!
那一瞬间,王若眼睛明亮起来,飞快的跳离窗台想着门口奔去。王若知道,哪怕下再大的雨,父亲一定会来的,就像不管下多大的雨、下多大的雪,他都会在这里等着父亲,等到父亲!渐渐近了,雨幕之下,王若已经看清来人的模样,一抹失望浮现在王若幼稚的脸上。
“陈伯伯”王若想着来人身后望了几眼,紧接着问道:“我父亲呢?”
被王若唤作陈伯伯的那人轻轻的叹了一息,将王若慢慢拢入怀中。
“小若,陈伯伯带你去见你父亲”。但见其人脚下用力一点,身影已经出现在三丈之外,然后另一只脚瞬间借力,又飘过三丈。王若就这么不明就里的蜷在陈伯的怀里,雨水竟一滴都没有打在两人身上,细观之下才发现,在陈伯伯的周身五尺之处有一圈近乎透明的光幕,完全隔绝了的雨水,只能顺着光幕向下流淌。
“陈伯伯,我父亲是不是旧病又犯了?”
“恩”陈伯回答之际竟不愿对视王若的眼睛,只是手中拥抱的更用力了!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王若的家,孤零零伫立于寒山边缘的小院,此刻也被雨水静静的洗涮着,在秋雨中倔强的弹起一朵朵雨花。王若飞快的跑进屋内,终于停在床边,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父亲。
“父亲”王若忍不住哽咽,“我去给你熬药”说完双手一抹眼角的泪水就要冲向厨房。
“小若,还有八天便是你的生日了,我多想熬到那天啊”王忠虚弱的声音便随着阵阵咳嗽,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这段话。在听到王忠声音的一瞬间,王若的泪水就不停的留了下来。
“别怪我,小若,父亲以后不能陪着你了”王忠病态的脸上抹过一丝惆怅,“我这一生碌碌无为,尝遍人间冷暖,最骄傲的事莫过于十一年前的九月二十五号我在门前捡起了你”。
“父亲”王若泣不成声。
“陈师兄”王忠尽力的抬起头,望着王若身后的陈伯。
“王师弟,你说。”
“求你帮我照顾好小若”
“师弟放心,我陈向阳定然保小若拜入外门,修道练气!”
“小弟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生了”王忠虚弱的笑了笑。
陈向阳怔怔的望着王忠,“王师弟,当年若不是因我得罪了那人,你恐怕也不会留下如此暗疾,修为也不会停在四层不得寸进”。陈向阳昂起头,眼眶湿润,“为兄心里有愧!”
王忠拉过王若的手,紧紧的握住。另一只手艰难的抹去王若眼中的泪水,眼神飘忽的对着陈向阳,头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嘴里对着陈向阳道:“当年若非陈师兄,小弟安能拜入寒山外门?”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丝丝鲜血从口中溢出。
“父亲!”王若见状疯了一般用手擦拭着王忠嘴角的鲜血,奈何越擦越多,王若一边哭一边擦,直到王忠用手握住了他擦拭的手。
“小若,父亲好累,想睡一会,你给父亲唱首歌吧!”
窗外,一个怒雷咆哮着从天而降,随后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的落在大地上,绽开了一朵朵美丽而短暂的雨花,伴随着秋雨悲伤的奏鸣。一阵风从窗口吹来,瞬间吹寒了王若的心灵。
”转眼冬天要到啦,漫天飘着雪花。父亲你可要多穿哪,外面的风挺大。树上的叶儿都飘落啦,小燕子离开了家,窗户上结的厚霜花,越看越像.......。”在王忠欣慰的眼神里,王若唱响了他在寒山别院学到的第一首歌,也是对着父亲唱的第一首歌。
王若永远记得,那年六岁,他唱响这一首歌时,父亲泛红的眼眶。王若多么希望,只要他唱完这首歌,时光就飞逝回那个暖春的下午,在寒山后山处,父子二人放着风筝,欢声笑语中,风,暖软的吹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