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正在与本人取得联系,希望你们做好随时手术的准备。”
“嗯!”
展鹏腾的眉宇间舒展了许多,有绝境逢生的感觉。
这些天,锋已经没有力气坐起来了,但是他仍在尽力地掩饰自己虚弱的表情。他对妩毓说他没事不用担心,他还说等他好了就带妩毓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永远都不回来,妩毓说好的你可别说话不算数,他说我展锋什么时候说话没算数过啊?妩毓笑了。
当妩毓得知有与展锋匹配的骨髓时她高兴地几乎流出了眼泪,她觉得老天终于肯睁开眼睛了,她恨不得立刻见到这个人,她当然恨不得展锋立刻从病床上站起来。
展锋整个人都瘫在床上,病魔把他折磨得已经不成样子了。他的脸白得像天空中漂浮不定的云彩,但是却少了几分真实。他生硬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对妩毓说我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嘛,可是妩毓看得出他脸上扭曲的笑容,那是一种无奈中的安慰。
这些天,在妩毓的眼前总有晓松挥之不去的身影,或许是因为她无意间听到淑敏对展锋说的话吧。当时她真懵了,可是她确实听得真真切切。
当易晓松告诉安豪说自己要给家乡的一名患者贡献骨髓时,安豪居然说这事儿你都干啊,晓松说这事儿怎么就不能干啊,安豪对小松伸出大拇指说真是佩服你啊大爱,晓松笑笑说大爱谈不上我只想试着去拯救一个即将离去的生命这就是我的初衷。晓松在说完这话时突然想到了自己当时在戒毒所的日子里,他想到了那么多的人不也是慷慨地把身体里的血液捐献给自己吗?否则自己现在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他还真有点不敢想象。他觉得自己现在要做的无非不过是别人想做却没有机会做到的,怪就怪老天,偏偏把自己的骨髓和别人的搞成相似?
“你有没有告诉家里啊?伯父伯母会同意你这样做吗?”安豪问晓松。
“暂时不告诉他们,等事儿成了再告诉他们吧!”
“大爱!大爱!你真是我的偶像!”安豪说,“可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们一声,这万一……我是说万一要是有什么事情这怎么办啊?”
“能有什么事情啊?别想得太多,没事的!”晓松说,“再说了,我这次也只是先去做个全面检查,说不定我这做好人的计划还落空呢!”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都……”安豪的话还没全说出来就被晓松给整回去了。
“怎么婆婆妈妈的,和女人似的,准备准备呆会就出发。”晓松不耐烦地说。
安豪当然不知道晓松的过去,或许在他听了晓松之前的事情会倒吸一口气,抑或是对他产生更加强烈的敬佩之情,总之他准备陪晓松回去一趟。
一路上晓松都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的世界。高速公路上的车子不时地从他的旁边疾驰而过,冲散了他的思维。安豪不时地回头看见他凝重的神情,那面容冰冷地如同泥塑的一般。
晓松在安豪的陪同下准备先到医院然后再回家,可是他突然接到老妈的电话。
“晓松,回来了吗?”
“还在路上,估计还得两个多小时!”
晓松显然在说谎话,但是他觉得这至少是善意的谎言,是可以被理解的。安豪在一边露出不安的表情,他的面孔变得紧张了起来。
“哦,路上小心点儿!”
其实,晓松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已经下了车子径自走进了同心医院的医务大厅。
“你就是易晓松?”医生说。
“嗯,是的!”
“那好吧,呆会儿你就随我到里边再做一个检查,这个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就在这个时候晓松的手机响起来了。
“哦,妈!”
“你给我回来,你给我立刻回来!”
杨霞颤抖的声音透过手机的话筒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屋子。
“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杨霞的语气十分坚定。
晓松坐在沙发上搓着手里的烟卷似有若无地看着安豪,然而安豪却不敢正视他的眼神。
趁着杨霞不注意晓松推了安豪一下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安豪的样子很委屈。说实在的他觉得这事怎么说都是一险事,所以他站在晓松父母的立场上觉得至少让老人知道这事,于是在心里挣扎过后他把这事给说出来了,然后就演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了。
当妩毓从医生口里得知捐赠骨髓的人要放弃时,她的心凉了半截。不过院方告诉她他们会尽力说服捐赠者的,但是他们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妩毓在想,难道展锋就真得没有救了吗?难道他们的缘分就要在此灰飞烟灭吗?她不甘心。
妩毓此刻所有的想法都没有了,她只想看到一个健康的展锋,一个能在她面前玩世不恭的男人,可是……可是这仅有的奢望也被命运玩转到了极致。就在这个时候,妩毓想到了淑敏的话,她的脑海里出现了晓松的面孔。
于是她拨通了晓松的电话。
“回来也不说一声,你什么意思?”妩毓半开玩笑地说。
“哦,事出紧急,所以……所以没有和你联系,我道歉好吧?”晓松的话似乎又多了起来。
“那你要怎么道歉呢?”妩毓说。
“请你吃饭?还是带你出去兜风?你选择吧!还是有第三方案?”晓松笑着说。
妩毓觉得现在的时间比金子都贵,或许在某一个时刻展锋会突然离去,她必须为他争取时间,所以她再也顾不了太多的事情了。
“和我去医院,好吗?”妩毓突然说。
“医院?为什么?我最近身体很好的!”晓松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妩毓,你怎么了?”
晓松看见妩毓苍白的脸在空气中微微地颤抖,她的头低的很厉害。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很自私,但是比起展锋的生命她还是选择了尝试。她不知道展锋和晓松是亲兄弟的这个秘密究竟能瞒多久,但是她发誓她只是单纯地为了拯救展锋的生命,她对其余的似乎根本也没有兴趣。
“跟我去医院!”妩毓说完就拉起晓松的胳膊。
等晓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推进了同心医院的综合化验科。
“晓松,救救他好吗?”
当晓松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妩毓乞求晓松说。
妩毓的声音在一点点地风化,如同久置在火山口附近的岩石。她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她害怕,害怕晓松的拒绝。
“妩毓,到底怎么了?你看着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晓松扶着妩毓的肩膀说。
……
“你终于肯做出决定了!”医生说。
当晓松回头看见医生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之前要捐赠骨髓的人就是妩毓口中的展锋。
“薄云,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左眼皮老是跳个不停,会不会?”杨霞说。
她依偎在易薄云的怀里,但是她的表情很复杂,是那种有事情藏在心里却不能说出来的感觉。
“没事的哦,别瞎想!没事的。”
在易薄云的脸上也同样充满着太多的无奈与担忧,他的嘴唇只是微微地动了几下,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暗了下来,他的内心如惊涛拍岸却面孔如湖一般地平静。
“薄云,我们该怎么办啊?这事晓松迟早要是知道了怎么办啊?本来觉得二十多年都安安稳稳过去了,可是现在……现在居然出了这种事情?他万一要是知道了自己不是我们亲生的离开我们怎么办啊?”杨霞的嘴唇在颤抖。
站在门口准备推门而入的晓松惊呆了,原来与自己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父母居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晓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啊?”杨霞忙站起来问他。
“妈,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晓松大吼。
“晓松,晓松,你听妈说好吗?”
“不,不,不是……”晓松夺门而出。
“晓松,晓松……”
“你先坐着,我去!”易薄云对妻子说。
没想到在晓松冲出去的时候撞到了正准备进门的淑敏。
“晓松,晓松……”
淑敏看到晓松的父亲踉跄地跑了几步就停下来了,她看见他不断地护着自己的胸口。
“伯父,我去!”淑敏对晓松的父亲说。
“淑敏,你知道吗?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晓松说。
淑敏觉得事情已经演变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在晓松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绝望,他用胳膊把自己环抱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他尽力地慢慢呼吸,他生怕触怒了周围的任何一样东西,他在用沉默对抗着自己的命运。
“晓松,其实亲生不亲生并不是多么重要的,只要他们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其余的就什么都不重要了,你懂吗?”淑敏说,“就像我,我是他们亲生的,可是他们不照样把我丢进孤儿院不闻不问吗?要不是那年地震孤儿院倒塌了政府把他们找到,估计他们永远都不会想起我这个累赘了。亲生的又有什么用啊?只不过在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液而已。记得那年你们家刚搬过去,伯父经常带你到大院里玩,你知道我当时看着你有多羡慕吗?我常常在想那个人为什么就不是我呢?你有爸爸妈妈,不管是亲生的也好还是养父母也好,至少他们在你摔倒的时候会去扶起你然后对你说以后小心点。可是我呢?他们把我生出来就扔进了孤儿院,我有时候在想我就是他们的玩偶,不想要的时候把我丢掉,想要的时候又把我捡回来。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觉得他们当时就应该继续把我留在那儿让我自生自灭算了。我恨他们,我真的恨他们。不过说起来老天算是眷恋我,这不,我现在不也照样活得人模狗样吗?”淑敏说完笑了。
晓松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痛,跟针扎似的。
“你觉得他们阴瞒着你这么长时间是对你的不公平对吧?”淑敏说。“我也觉得他们这样做太自私了,可是你知道吗?他们是用另一种方式在爱你,他们怕你知道真相之后离开他们。”
“你的哥哥叫展锋,就是你要为他做骨髓配型的人。”淑敏说。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晓松,我们都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真的。”淑敏说。
“晓松,晓松,你终于肯回来了,这些天你跑哪儿了?妈真的很担心你!”
当杨霞看见儿子回来时,她急忙跑了过去,可是晓松什么都没有说直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儿子,开门啊!”
“我想睡觉!”
“你就别打搅他了!”易薄云从卧室里出来对杨霞说。
“可是……”
“别可是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易薄云把杨霞从门口劝了回来。
展鹏腾整夜都没有合眼,他看着锋痛苦的表情,他宁肯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
“爸,你怎么还没有睡啊?”
展锋的声音几乎是从地缝了发出的,轻弱地一如他的脉搏。他的眼睛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如一张惹了魔的网。他看着父亲的脸,他不知道在下一刻自己是否还会醒来,他只想记住他的样子。
“怎么了?”展鹏腾说。
“没事!”
锋笑了,在那一瞬间展鹏腾感觉儿子的笑容似乎在一点点地被病魔吞噬着,嘴角边仅剩下一丝空洞与无奈。
展鹏腾把儿子从床上扶起来的时候,他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尊严在儿子瘦弱的身躯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他也知道这对易薄云确实不公平,可是他觉得薄云一定会理解他的,于是他决定找易薄云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