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里的信笺,皱了眉头。没成想,南疆最终还是改朝换代了。虽说南疆先王极其聪慧、且谋略过人,爱民如子。是受万人爱戴的王,是一代明君。可这些,不过是他活着时候的头衔。一旦,他死了,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即便能跟着他千秋万代,也再无法让南疆盛世太平了。
南疆眼下,正是最乱的时刻。先王突然暴毙,死因不明。未曾留下任何传位遗诏,也未曾设立储君。南疆如今,正上演夺位大战。这事对我,有好有坏。好的是,月清秋暂时动不了手了,南疆内乱未平,是不会有精力来征战的。趁此机会,给了大漠养精蓄锐的好机遇。坏的是,不知南疆最终会落入谁的手里,这一颗心,总是悬着,也不好过。
判官也已经是尽了力的,好歹找出了杀害那南疆先王的人。皇家就是如此可悲,为了那个至尊王位,为了所谓权势滔天、荣华富贵。总是亲生之子,嗜亲杀父。可尽管如此,虽说知道是何人所为,却苦于毫无证据。
犯下杀孽的,乃是南疆的大皇子,此人有勇无谋、性情暴躁,不谙礼数。这样的人,做事必定莽撞,怎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若不是他身边有个极其谨慎聪慧的军师,就是探查的人有意蒙混。虽说,这两种可能如今来看,都很大。可我就是隐隐觉得,月清秋跟此事有关联。若是以他的谋略,这等全然都是小事。可还有难以解释之处,如果是月清秋,为何不假做一道遗旨?这样一来,再有什么流言蜚语,也阻不了大皇子登基,成为新帝。如果……当真有一份遗旨,却……在他人之手呢?
这般想来,就能解释月清秋为何放任南疆眼下内乱了。若是真遗旨突然出现,假的就会不揭自穿。那大皇子就再没了争夺皇位的能力,哪怕他那时已经坐上了皇位,也一样会被拉下马。而取而代之的人,必定会记恨他帮助大皇子,不会与他为伍。那他月清秋,可就得不偿失了。
哎……这里头的事,真是千丝万缕。我烦躁的把信丢到一边,只觉得心烦意乱。血月为了追查那刺杀南疆先王的刺客,折损了三分之一,伤了元气,暂时是不可再动了,必须好生的休养生息。血月是我一手所建,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决不可被他人覆灭。可眼下,血月的情报网不如……不如通天阁。
允季……这已是第五日了,为何你还未曾回来。
“皇后娘娘,皇上有旨,请娘娘移驾御花园锦鲤池。”
“恩?好,我就去。”
锦鲤池么?上官贵人就是在那儿没的。我摇了摇头,决心不再想那么多,见了面,见招拆招就是了。
我跟着卢公公一路走着,卢公公在我前头,不时的回头看我。似乎……是有话说,却总是欲言又止的摸样。我假装身子不适,拉着一群人在御花园入口的地方坐了下来。寻了个借口,支开了身边的几个宫女太监。
“卢公公,我们相识已久,你若是有话不妨直言。”
“皇后娘娘啊……老奴劝一句,切记不要多心思啊。皇上,心里……有你啊。”
我沉默,平视看着远处。我看见那个明黄色的人影,我看见他低头撒着鱼食,一脸沉静。有我?或许,可那个我,早在四年前就死了。如今,他早已不信任于我。若是一点心思都不动,我可还能活得下去么?难道,人不该自私自利么?为了自己能存活,不惜一切手段,这才是如今的世道啊。
“卢公公,皇上的心思……我也劝你一句,不要再揣测了。他早就不是你知道的皇上了,小心些,如今这个皇帝才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
“哎……老奴是看着娘娘和皇上一路走来的…说句实话,娘娘……这前前后后的事儿,并不都能怪在皇上的头上啊。娘娘,您该知道啊。”
“正是因为知道啊…这些事,并非皇上亲手造成,可结果,却都是他低头默认的。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袖手旁观的人,难道就不可恨么?”
“娘娘啊,由爱生恨啊。若是您不爱皇上,何来如此之恨呢?娘娘,还是好好想想。老奴,就不多嘴了。”
我起身,一个人向着那皇帝走去。其实我知道所谓爱的反面是恨,而不爱的反面是无视漠然。我知道,我不爱这个人,可我依然恨他。这份恨,不是由爱转变,而是承载了太多的失望。一个女子,历经四年成为杀手血月。失去了孩子,并且再也做不了母亲。失去了姐妹,失去了忠仆,失去了那个最爱的人。这些苦,若不是亲身经历,谁能知道有多苦?而他呢?拿着一切当借口。若是不能让他体会这些痛,我又如何能走出这份恨?
不能……他若不能痛彻心扉,我就绝不罢手!
“臣妾见过皇上。”
“免礼,起来吧。”
“皇上,这是在看什么?今日的锦鲤池里,怎么一条鱼都没有呢?”
“都死了。”
“死了?得病了?”
“朕下令,毒死的。”
我微微皱了眉头,不明白他这是唱的哪出。
“你果然,已经完全变了。若是以前的慕言,定不会如此沉默,一定会大惊失色,拉着我追究到底。以前的慕言,是那个时常对我浅笑的女子。可如今,你对着我,就只剩下所谓的恭敬。和……阴谋手段了。”
我笑了,看着他的脸孔,我笑得开心极了。
“你知道了?知道也无妨。我告诉你,那个只知道傻傻爱着,只知道相信你的苏慕言早就死了,尸骨无存!如今的这个,不过是个躯壳。顶着这倾城美貌的躯壳,可里头是恨。滔天的恨意!你说对了七垣,我们之间就只有阴谋手段了。我知道你和月清秋联了手,我也知道你正时时刻刻的防范着我。我都知道,可我还在这儿,为什么?因为。”
我忽然凑近了他,看见了他脸上的那一丝狭促。
“因为我要你痛,我要你痛不欲生。我要你尝尝失信、失望、失去一切的痛。我要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今日,我既然话说到如此,我就不怕你对我下手。既然当初,我给了你一个女子的温柔、顺从。你不珍惜,你不要。那么如今,就让你见见铁血、残忍的谋虑之才。不过,七垣,你记得,这个我,是你逼出来的!”
“慕言,如今你若是回头,你我还可。”
我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冷笑着打断了他。
“还可如何?七垣别傻了,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我们早就回不去了,从四年前不……或许更久之前。从你第一次不信我的时候,就已经回不去了。破镜重圆,那不过是人的美好奢望,从来都不可能实现。”
七垣第一次,心里痛了。这个女子到如今,当真是陌路了。不论他再如何怀念,如何期许,都不会再有回转余地了。即便……即便如此。这个女子,他也不愿放手。
“既然话到如此,朕也不再多言。只是嘱咐皇后一句,你如今贵为皇后,别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今夜,朕会去皇后宫中。请皇后,务必有所准备。”
我愤恨的咬牙,低声说了一句是。随后,毫不客气的行礼离去。这个男人!是想做什么?!可恨!可恨!!
“太好了,皇后娘娘,今夜皇上的恩宠到了呢!”
“恭喜皇后娘娘。”
“贺喜皇后娘娘。”
“闭嘴。”
“皇…皇后娘娘?”
“闭嘴!!都给我滚出去!滚!”
“是…是。”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气愤的浑身发抖。今日我分明已经与皇帝挑明了,可他却……这人是要做什么?难不成,留不住心,他还妄想染指我的人不成。混蛋!混蛋!!我在屋子里,歇斯底里。要保住自己,不难。可眼下正是要紧时刻,我不能杀了他。我不能杀他,我不能伤他……那我要怎么做?难不成,从了?不!绝不!我不能接受他触碰我,比死还难受!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累了,坐在地上,呆呆的思考着。若是我杀了他,三皇子确实可以顺利即位,可他却尝不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这般让他死了,实在太过容易。而且,月清秋定会借此机会,联合南疆一举覆灭渊月国。那……那那些老百姓怎么办?他们做错了什么要承受征战之苦?我不能……我不能,我以为我早已冷血无情,可原来……我还是那个自己。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我没变……我根本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回来了。”
我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那个人。直到他的手摸上我的脸颊,我才知道我已哭泣了许久。
他伸手,缓缓拥我入怀。
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我额头,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