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
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玄烨《无题》
晨,星月犹残,曦光悄上东屋。铜炉燃起袅袅早香,纱笼残烛幽幽熄灭。帐帱细缝透进一缕微光,瞬时擦亮星眸,微扬下颚,定睛瞅着两轮剑眉,笑靥浅浅浮起,双颊晕起一丝绯红……
唇角扬起一丝浅淡笑意,玄烨紧了紧臂弯,拢着云鬟雾鬓轻轻朝唇边凑了凑,眯缝着眼,轻声笑道:“若是在西暖阁,朕该早起身了。”
绯红愈甚,星眸似晕染一抹晨曦,芝兰抿抿唇,柔柔地往明黄胸膛贴了贴。
笑意愈浓,玄烨微微抑了抑下颚,双眸灼灼,少顷,掠过一丝淡淡惆怅,低声戏谑道:“打小朕都是一人独眠,本不惯与人共枕……西暖阁那夜,你还真沉,足足一天,手都是麻的。如今可好,江南一路回京……”
冷不丁扬手朝凝白额头轻敲一记爆栗子,玄烨笑道:“回宫后,胳膊上少了这么个千斤担,恐怕还不惯了。”
睫毛一翘,朱唇一撅,双颊染赤,芝兰微微抬头,鼓了鼓腮,俏皮回道:“皇上肩上可扛着整座江山,小小脑袋……也少不了几斤几两,不会不惯的。”
“哈哈……”爽声一笑,玄烨侧了侧身子,紧紧搂了搂怀里那袭娇弱,一瞬,稍许失落道,“若不是今日是结缘日,皇祖母催得急,也用不着赶回宫。朕答应要领你游遍京城的……”
微微仰头,莞尔一笑,星眸蒙上一抹娇媚,芝兰抿抿唇,宛若清晨滑落的朝露之音,清脆柔婉:“天宁寺的梵宫塔影,有福之人才瞧得见。若不是皇上,昨日奴才也见不着佛光……宛平八景之最,都见着了,皇上如何不是领奴才游遍京城?”
剑眉微微一蹙,玄烨低声怪责道:“朕说过多少回了,还‘奴才’?在江南,以‘你我’相称挺顺口的,如今竟改不了口?”
双颊掠过一丝难色,芝兰挤出一丝微笑:“臣……妾……只是有些不惯,总觉得在江南……是富察,畅春园……是皇上……”
眼见窘迫羞红的双颊,弯唇一笑,玄烨打趣道:“江宁织造府里,从孙嬷嬷手中牵过你的……如今与你同衾的……还不都是朕?换个称呼竟连夫君都认不得了?”
绯红愈甚,芝兰嘟嘟嘴,微微撑起身子,扯开话题道:“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吧,在畅春园都耽搁好几日了,再晚恐怕……”一语未终,心头一紧,星眸顷刻簇起一抹愁云……
玄烨稍稍蹭起,眉角微微一皱,掌住胸前柔荑,凝眸低语:“你怕?嗯?”
一语戳中心事,芝兰微微摇头,急急垂眸,凝着明黄祥龙暗绣,唇角挂着的那丝笑意分明掩不住那缕淡淡忧愁。
唇角一嚅,玄烨一手揉了揉纤纤玉指,一手带着倩影入怀,柔声道:“别怕,万事有朕……信朕。”
深吸一气,紧紧攀住宽阔背脊,芝兰缓缓阖目,微微点头……雨花台上攀上月白臂膀之时,心中已然决定,他既以心相许,不管前路如何,即便万劫不复,自己当搏上此心、此人、此生,不悔不怨……振了振,卷翘浓密的睫毛稍许浸润,芝兰含笑笃定说道:“有夫如此,臣妾今生足矣,臣妾一点都不怕。”
慈宁宫的暖春,静谧肃穆,四溢花芬夹着淡淡檀香,莺莺鸟语和着窸窣暖风,明殿披着柔媚春光,映出一晕粉妆……
院门口,芝兰合手一紧,振了振,唇角挂着一丝恬静笑意。魏珠含笑候在一旁,弓腰伸手,轻声道:“皇上吩咐,您先进去。太皇太后只召了女眷,皇上不便过来。”
星眸掠过一丝怯弱,芝兰微微一笑,点点头,抬手轻轻覆在藏蓝衣袖上,由着魏珠引路。四下宫人皆恭顺行礼,芝兰含笑微微点头,以示免礼,凝脂玉面云淡风轻,唯是心分明揪住,愈踱近明殿愈揪得生疼。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各位……姐姐请安。”芝兰盈盈施了个万福,眼角余光弱弱扫了眼四下,唯见四座一片姹紫嫣红。
殿,悄寂无声,仿若一幅定格的彩绘。少顷,主座飘起一声慈爱低唤,“丫头……终于回来了。呵呵,坐……”双眸尽是浓浓暖意,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扬手点了点末座。
“谢太皇太后。”轻舒一气,芝兰笑盈盈地福了福,应声踱步坐下。
殿,一瞬又是无声。
顷刻,迎面一串刺耳娇声,“昨晚,臣妾得知,今日能得皇祖母赐结缘豆,高兴得一宿没睡。心里欢喜……也好奇……听说,皇上从畅春园领回个小主。臣妾愚钝,只听得南朝宋、梁、陈三朝,后宫最末一等称作‘良人’,散位罢了。大清堂堂天朝……怎也出了个良常在?今日一见,原是故人……”成韵扬手捂嘴抿唇一笑,眼角轻蔑地朝对面睨了一眼,得意地抚了抚圆滚滚的肚皮。
笑一瞬褪尽,太皇太后扫了眼四下,眸光定定落在芝兰身上,嘴角一努,朝靠垫倚了倚,移眸成韵,慈祥说道:“哀家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孕妇切忌焦虑。都七个月身孕了,转眼便要临盆了,宫里一点琐事都记挂心上,如何使得?”
“皇祖母教训的是……臣妾一定改。”成韵抿抿唇,振了振。
四座默默无声,不知主座是何用意,都不敢贸贸然接话。芝兰只觉如芒在背,好在早有准备,竭力正了正身子,脸颊掠过一丝绯红,唇角微微含着一丝浅笑,轻声道:“理顺习善、孝悌成性、小心敬畏……曰良,臣妾实在愧不敢当……臣妾一定谨从皇上、太皇太后和各位姐姐教诲。”
“嗯……”唇角总算浮起一丝笑意,太皇太后点点头,扭头对苏麻道,“豆……可好了?”
“回主子,您吩咐膳房煮好结缘豆,先送往几座亲王府……这不,宫里的……还得等等。”
“瞧我这记性,哎,老咯……”太皇太后撇了撇唇,无奈地摇摇头。
“太皇太后,您是心里装着苍生黎民,又惦念着皇族各支,这才一时忘了。哪里是老?”笑眼尽是动容,仙蕊殷切宽慰道。
四下氛围稍稍舒了舒,宜嫔暗暗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薄唇一撇,眸光掠过一丝狠戾,成韵含笑瞅着仙蕊,轻声道:“贵妃姐姐说的是,臣妾忘性可大了。这不……上月一直惦记着要去承乾宫给姐姐道喜,只因安胎,未顾得上,而后竟忘了。真是罪过,还请姐姐海涵。”
莹白面庞一瞬煞白,仙蕊定定地不曾扭头,唯是扶着椅背的玉手紧了紧,挤出一丝生硬笑意,朝着主座柔声道:“臣妾一直还未瞅到机会来慈宁宫谢恩……”
款款起身,仙蕊恭顺地福了一礼,道:“多谢太皇太后的恩赏,佟佳府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眉宇间尽是尴尬,太皇太后扬手隔空摁了摁,道:“一家人何须多礼?快坐……不过赏个丫头罢了,算不得恩赏。”语毕,眼角眸光幽幽瞥了眼成韵,淡淡捎了眼警告。
脸唰地腾起一抹潮红,芝兰合手紧了紧,呼吸都稍许胶着……李四儿月前替嫁佟佳府……不敢细想,心中不安、愧疚湍涌。
瞥了眼末座,恬静双眸分明掠过一丝厌恶,仙蕊幽幽道:“请太皇太后恕罪,臣妾本不该多言。只是……孝悌成性谓之良,臣妾倒想问问良常在,未出大孝之期,便圣前承恩……何谓良、孝?孝道未顾上,连妇道……恐怕也顾不上。大丧之人侍驾,恐给皇上触霉头……”
心乱如麻,凝脂玉面涨得通红,星眸染上一抹红晕,芝兰愧疚地垂眸,紧了紧帕子,抿抿唇,不得一语,嗓际堵住般窒息……贵妃娘娘指责得在理,自己也曾这般对他说过,只是,此刻着实羞于复述他当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