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雨夜里，偶尔还会有车子驶过，大的，小的，有着打着白色的大灯，有的拉着五颜六色的光弧，每当行经阿里萨加和他那辆报废的车子旁边时，还会下意识地减慢车速。车灯一次又一次扫过阿里萨加有些呆滞的脸。没有人知道那个雨中的坐在公路旁边的男人是谁，不过确实有人停下车子来想帮一帮他。男人或者女人们降下车窗，对他招手，问他去哪儿，看能不能稍一程。
但每一次，阿里萨加都对他们摆摆手，礼貌地回绝了。
随着夜越来越深，行经的车子也越来越少了。
……当你处于在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雨中，深夜，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你的车也无法启动，甚至驾驶室都已经变形扭曲得无法再呆下去，只能被迫站在雨中，手里还没有一把伞，只能淋着……这种时候，你望着广袤的苍穹，一定会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
但孤独感，最让人丰盈。
阿里萨加站起来，从外套的内衬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阿比盖尔的电话，铃声响了两声之后对方接了起来。
“先生，我跟丢了。”阿里萨加说。
“史蒂芬？”
“是。”阿里萨加在路边转个身，开始抬起脚来踢那块松动的路沿。
“所以他早晚也会到那个地方去吧……你不用自责，时间够用了。”阿比盖尔的停顿只有半秒，“我没在车上，看不见你的位置，你人没事吧？”
“没事，只是……车坏了。”
“车坏了没关系。”阿比盖尔罕见地松了口气，阿里萨加感觉阿比盖尔那边很安静，连雨声都没有，“你把你的位置发给我，我会派人过去接你。”
“不用了，先生，”阿里萨加说着，收回了那只不老实的脚，“我走回去。”
阿比盖尔想了想，“也好……至于那辆车，你知道怎么做。”
阿里萨加应了一声，就听见那端的阿比盖尔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屏幕黑下去了，再也划不亮。阿里萨加仔细看了看，上面全是水痕，沿着机壳的缝隙渗了进去，损坏了电路。早就应该想到的。本来就没带伞，如今，唯一和外界进行联系的手机也被雨淋坏了。
阿里萨加又坐回到那块有些松动的路沿上，想了想，忽然以屁股为支点，笨拙地转了半圈，望着公路的另一边。这条一路绵延过来的路沿隔开了公路和一条深深的山谷，在夜色里，山谷深得看不见底。
他把手机轻轻丢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捕捉到手机破碎在岩石上的声音。
阿里萨加又以屁股为轴，转回来，双手撑住膝盖，站了起来。他穿越这条山间公路，走向他的车子。他那辆绿色的车静静地趴在雨里，就像夜色中爬行动物巨大的尸体。
车子已经被史蒂芬的辉腾彻底摧毁，油箱也漏了，汽油正从油箱的缝隙渗漏出来，和路面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阿里萨加走到车子旁边，蹲下来，歪着脑袋，看着滴下来的汽油。
他伸出手，以极其轻柔的、触摸的姿势，点了下一滴空中的油滴。
就在那一精妙而短促的瞬间，正在坠落的油滴就被一层薄薄的红色的火膜覆盖了……如果时间的流速缩慢到十分之一，或者重力牵引的速度减慢到五分之一，你会看到，那滴汽油短短的距离迅速被燃烧殆尽，就如太空中一颗坍缩的恒星，与此同时，火焰的被拉长的尖端，如同向上甩出的一只鬼魅的手臂，擦了一下在它上方紧随其后坠下的另一滴油，那滴油也被引燃了，而后，火光一路拾级而上，直至那条油箱之上细小的缝隙，接着，就像一个影子一样，从那里钻了进去……一连串的反应就在短短的一秒钟内全部发生了，阿里萨加的瞳孔中央，忽然如海面上涌的暗流般，爆发出了凶猛猛烈的红色。
阿里萨加动也不动，而爆炸就在他面前十公分的地方产生了。
那些汹涌澎湃的能量，那些赤红骇人的火浪，膨胀开去时就如盛大的海潮，无差别地席卷周遭的一切……可所有的能量和所有红色的火，却在阿里萨加身边整齐地分成了两半，仿佛那里有一层无形的透明的结界，火焰无可突破，只能沿着结界的边缘奔涌而去。阿里萨加仿佛一块分开海流的岩石，在大火和大雨之间站了起来，转过身，一步一步，又走了回去。
直到他重新坐回那里，肆虐的火苗都没有触碰过他。
他不去看那辆车子的燃烧，反而又动用了一次屁股为支点的转身大法，面对着脚下的山谷，点了支烟。
车子就在他的背后燃烧着。
“还两支。”阿里萨加轻轻地说。
他的烟盒里，还剩下两支有些潮湿了的烟。
在他点烟的时候，用的竟然不是打火机，也不是他的天赋，而是一盒藏在他外衣内兜里的红头火柴。因为有雨，阿里萨加好几次都没有点起来，试了三次才点着。他用另一只手护着火苗，慢慢靠近，火苗映红了他的半张脸，也引亮了那根叼在嘴角的烟。
他抬头望着山脉的交合处的缝隙，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烟草都湿了，烧起来有些呛。
他又想起那个男人来了。
阿比盖尔那边怎么样了，阿里萨加完全不清楚，阿比盖尔没有在电话里透露分毫。这个计划很庞大，是阿比盖尔亲自计划的，而且他本身就是计划开始的引子和计划收尾的关键。阿里萨加没有问阿比盖尔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因为他对那个男人是有绝对的信心的，这个问题不需要问。
这种信心，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没有改变过。
阿里萨加都快不记得自己血统觉醒前是什么样子的了。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他十四岁？不，应该是十五岁吧？大概是的，年纪什么的不是很重要。他很爱笑，笑起来露出满嘴洁白的牙齿，喜欢穿运动裤和运动衫，在学校足球队踢前锋，穿十一号，总之就是很阳光的一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