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问望着琅垣的眼睛，忽地一把拽过他的衣襟。琅垣稳稳站在原地，只是上身和头不自觉的向柳三问倾倒。
他的气息染上她的脸，她觉得冷得讽刺。
在离她不过一掌距离的地方，她眼神凌厉。
“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害我被押上天雷台经受极刑之苦的，是沐汐，不是你！让我毁了容貌的，是沐汐，不是你！你以为你这样做，我会感激你，原谅沐汐？我根本就没有恨过她，又何来的原谅？”
是啊，根本就没有恨过她，她对沐汐，曾经是超脱了一般的仇恨，恨她摧毁了自己本应该拥有的美好的一切。
而现在，她已经不再是柳吟珏，不只是柳吟珏，恨没有用，冤冤相报，更没意思。只要曾经伤害过她的，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影响她的生活，她就可以忘记一切。
活了那么久，转了那么多世，为何还要惦念那么多年前的仇恨呢？
更何况，沐汐，已经死了。其实后来，她也是听说过的，就在天河被她杀死了不久之后，沐汐也就郁郁而终。
柳三问痴笑了两声，目光清冷，“呵，如出一辙，果然如出一辙啊！千百年前，你给沐汐一双眼睛，那本是她的过错！她早就知道你书房里面的荷花医不好，或者说，以当年你天河上君的能力，怎么会保不住一株荷花的盛开！”
柳三问退了两步，衣袖无风自舞，额间的青丝飘到了嘴角，显得凌乱难看。
“所以说，一开始，她把我带到玉露殿就是一个阴谋，她早就设计好了一切，那荷花我怎么治都治不好！她料定了我会去瑶池，而无形当中让我摘走二公主的托身！还有，那焚火，也是她放的！”
“可是，当年知道一切真相的你，为什么不站出来！你为什么要让我给沐汐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我却百口莫辩！最后……最后，还是月清背下了所有的罪！”
“天河，你为什么这么自私！我知道千百年前，你就不曾对我动过心。而我，也只不过误把当年从梦魇境之中救出来的月清认成了你，才痴心错负……我知道，你爱的从来都是沐汐。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不拒绝我？如果你告诉我，我是不会！我不会！”
琅垣看着有些失控的柳三问，整个人就像一只被捆绑的小兽。
“吟珏，你知道么？其实当年，我爱的人，是你……可是，沐汐却威胁我要伤害你，我……我才……”
“哼！”柳三问嘴角抽了抽，冷哼了一声，满眼不屑。
“不要说这些爱恨离殇，我不想听！我只知道，因为天帝降罪于我，月清为我担下所有过错，璃商帝君也因此气急攻心而仙逝！”
“你可知道那璃商帝君本就……”
“啊！”柳三问一声嘶吼打断了琅垣的解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沐汐欠的人，不是我，是月清！”柳三问把目光放在倒在地上的白幽身上。
这个白幽，当真是月清的转世，从她再次回到相思谷的第一眼，她就该认出来了。
冲进焚火里面护得她的周全，为她担下一切罪责，最后又为了把她从斩妖台上救下来，耗尽修为而死……
是月清，是相思谷的山主。
只不过和那时候月清从天池跳下去，最后在人间找到她的时候一样，他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已经封存了记忆的对方。而如果真的不记得过去，这才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吧。
柳三问和月清，如果两个人全都想起了所有的前尘过往，那么，想必是不知何如面对内心那惊涛骇浪一般的翻涌了。
总有一个人，需要糊涂，总有一个人，需要做坏人。可是为什么，伤害的都是最爱的那个人。
百荟楼的大门分明没有人去动，门外本来喧闹的大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瞬之间寒夜飘逸，了无行人，那木门，由着风忽开忽关。只听到木门摆动的声音，而屋内的人却平静的说不出一句话。
寂静，仿佛只有目光在游走，思绪在摇曳。
柳三问的步子很轻，走到湖色衣裙女子面前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她眼神里面那仿佛可以穿透她身体的锋利目光，她便还沉浸在适才柳三问失态的走神里面。
这个女子看似气势凛凛，可是却眼神空洞。再认真看，只觉得是一个空壳。可哪怕是空壳，这张脸，柳三问也太熟悉了。
和沐汐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还我我一张脸，那么你是想把她的脸给我？”柳三问的嘴角掠过一丝嘲讽，抬手正要捏一捏那女子的脸，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给握住了。
刹那间，只觉得周身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左前面琅垣的脸忽然变得模糊，柳三问的脑子陷入一时一片空白，下一秒又充斥了惊涛骇浪。
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被抓住的手奋力挣脱另一只手。然而回头一看，竟然是白幽。
“你……”白幽还是那个模样，丝毫没有发生变化。可是，柳三问却觉得他变了。笑靥盈盈，仿佛靠近他便生出万物复苏的暖意。
两人久久对望。
“吟珏，我们回相思谷吧。”
柳三问眼里夹杂着浑浊恨意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又滑过一丝惊讶。
“你……”
柳三问纤细的手一瞬被握得更牢了，转而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措手不及，眼前一片朦胧，看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记得白幽的眉眼很温和，而她的嘴角却不由的浮出一丝笑意。
“吟珏，我是月清啊……”
“月清……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的！”
仿佛坠入了一场隔世的美梦。
柳三问两脚一蹬，薄薄的夏被从床上落下来。睁开眼睛，眼前是她在熟悉不过的相思卜了，就连挂在旁边那和兔妖抢过来的琉璃蚊帐，也没有丝毫变化。
“相思卜……”柳三问平躺着，眼前忽然浮出这几个打字。
她，怎么就回来了？当年那个一手偏袒沐汐的天河，不是追着她要把她的容貌还回来么？
柳三问捶了捶自己的腰，还是健在的，于是暗暗感慨，原来她并没有把白幽背回来，不然的话，那么还这样好活着。
“嘎吱……”门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