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最近的确很郁闷,她因为放弃考研,所以她的暗恋也就戛然而止了,她没有一条道走到黑,以前她觉得特喜欢北京,喜欢北方人,现在她犹豫了,工作也不好,成天受老女人的气,她一直也不像子晴对于事业上有一个貌似很远大的理想,她就是想当一个白领,一个月挣个六七千的,然后出入光鲜,不用为生活所苦。
其实这个愿望很容易实现的,如果她长得像美丽一样。美丽总是宽慰她,你身材多好呀,两条大长腿,然而她知道的,如果她再漂亮一点,她可以直接去外企当前台,然后慢慢熬到行政主管,这样舒服地过日子,不用太紧张,不用想业务。
上礼拜大学同学聚会,没几个好工作的,大家因为都是刚毕业,除了满腔热情别无其他,研究生博士生在北京一抓一大把,随便扔个馒头没准就砸死一个博士后,所以他们的专业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唯一比的就是态度。
暮烟在单位勤勤恳恳,经常半夜加班,她对子晴真是由衷地感激,自己要是加班弄不完,她就在电脑那头陪她翻译,连加好几天班一句怨言没有的。
暮烟知道她自己没有笔记本,还得跑到网吧去给自己翻译,搭上上网费帮自己翻译。
以前跑点业务还有些提成,收入还算可以,最起码能买几件名牌衣服,现在经济不景气,一个月没几个单子,老总索性直接让她做文案了。
暮烟叹了口气:“我都想回老家了,我听说他们回老家的,现在都混得挺好的,基本都能进个政府机关,当个小秘书什么的,过几年进修进修,以后没准还能当官呢?”
“算了吧,政府机关可不适合你,你又单纯说话又直接,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又没什么远大理想要当什么领导,当个小兵总行吧,最起码清闲点,而且说白了,我在北京什么都不是,就拿我们单位来说吧,前台都是二外的,以前做单子大专生就行,现在来了一拨研究生,不大材小用吗?我要是回老家,重点大学的本科生,回去还是高级人才呢,还挂着个建设家乡的美称呢。我现在明白了,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不在外面创事业回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原来是外头混不下去才回去建设家乡的,跟老外在国内混不下去来中国教英语一个道理。”
“前台都是二外的?太大材小用了吧?你们当初不是为了当翻译才学外语的吗?现在成了说‘good morning,sir,can I help you?’的人了?”
子晴接过话:“别说她们外贸单位了,现在我们教书,幼儿园研究生一大堆一大堆的,有些人也不知道怎么考上大学的,上次我们单位一个号称英语专八,什么翻译三级的老教师,居然不知道haveto和must的区别。后来问我,我说你看你现在要去上课,你不得不来问我这个小兵,客观逼迫,这就叫haveto,如果现在你自己想努力上进,你就必须学习,这就叫must你自己心甘情愿。后来听说那姐妹居然直接换成你要考试就是客观逼迫haveto努力学习就就是must,我怀疑她压根没学过。”
美丽笑得撑不住:“我算知道你在单位里为什么老被算计了,活该你,谁脸上能挂得住。”
“我是讨厌这些人,你自己都没学会你还来教书不是误人子弟吗?要说国家真该治理下教学人员,你听周立波说的没,中国的教育是小学累、中学苦、高中拼、大学混。大学都混文凭出来的,要不你以为为什么失业,现在的大学生水平都没我爸他们那时候中学生水平高。上周我们宿舍有个小孩问,石家庄是湖北的省会吗?人家欧美是小学玩、中学混、高中学、大学拼。玩耍的年龄就玩耍,学习的年龄才学习。所以小、中、高阶段中国学生一般都优于欧美学生。进入大学阶段,欧美学生不但能迅速超越中国学生而且必将终身领先。”
“我最近听郭德纲呢,周立波不能多听,咱也不出了国,他把现实挖得那么深,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心理愈发不平衡。”
“你那是自欺欺人,人家不说你就不知道你生活的现实了?咱们还在这里寻找爱情,你看看我们班多少美女为了留在北京找个北京的。就拿我身边的说吧,张黎,你们见过吧,长得挺好看的,家里条件不太好,可自己也算是自力更生,找了个北京公交车上卖票的,那男的就跟个小鸡子似的,又黑又难看,为什么,我们单位四五个男老师追都不跟,人家北京人,两套房。两套房,虽然卖票一个月两千块,可是两套房咱们恐怕一辈子都挣不着,我倒是不发愁,我肯定找个什么都有的,你看我爸朋友给我介绍的,哪个没房没车。”
“其实找有房有车的很容易,看你怎么选了,生活就是道选择题,看你要什么,我看你呀,苹果一大堆,也许你最后含颗小杏仁也说不定。”
“乌鸦嘴,赶紧吃,吃都堵不住你诅咒我的快乐是吧?暮烟,赶紧地,给她一个有力的还击。”
三个人聚在一起吃饭,暮烟感觉心情大好,虽然子晴最近不上班手头有些紧,但她看得出她比上次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人家都说爱情是一剂毒药,子晴喜欢萧远的时候简直快要被毒死了,现在毒药娶了别人,她虽然心里有成千上万个不明白,也慢慢地解毒了。
倒是自己,没了方向,离开吧,舍不得这帮朋友,呆着吧,生活也还是那么无聊地过着。哎,管它呢,先高兴一天是一天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晚上九点多从公交车上挤下来,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到暮烟的头上,起风了,楼下的小摊全都收起来了,连卖西红柿暴怒的大妈都没有看到。
早上六点起来,七点挤公交,每天为首都的公交低碳事业做出了应有的持之以恒的贡献。太忙了,忙得脑子都不转动了,以前听BBC跟玩似的,昨天打开电视机听了三分钟都木在那里,眼抽筋,脑子抽筋,胃抽筋,四肢抽筋,晚上做梦全是PPT的箭头。
在这带着温热的北京的晚上,那慌乱的沉沉的风吹过的晚上,寂寥的日子里的带着喧嚣的晚上,随着这夜晚的风,地上随风而逝的落叶,慢慢地慢慢地远离了你的梦想。
她这几天告诉自己,今年一定要去趟西藏。
我们被这俗世尘埃慢慢掩盖住了,不是忘了,而是不敢想起,想起那曾经沉溺的生活,不坚强的生活。那样的生活人并不是好的,然而有诗有理想,是活生生的可以期盼的未来。
她只是要屡屡提醒自己,不要在这忙碌的浑噩的世界里断了线,那此生就真的实现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了,倘若实现不了,便那般的让人觉得荒寒起来。体味。克己。从容。知道自己的心。然后告诉自己,让我以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气概,来迎接我如梦如幻的未来。
这些当然是骗人骗自己的鬼话,她带着啤酒的味道进入梦乡,第二天醒来依旧重复着这枯燥无味的生活。
捣鼓了一天电脑,从头到屁股都是酸的,一抬头,却看见很亮很亮的月,猛一看如同很远地方的灯光,我是多久没有看到过月亮了?子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傍晚化了亮亮的妆,穿着牛仔吊带,短裤,站在天桥下,很久没有打扮了,有点不习惯回头率了。
天突然下起雨来,一开始是滴答滴答,转眼间地上已经开了花,白色的水倾斜着落到腿上,起初大家是快走,后来便跑了起来,子晴打着伞镇定地站在那里,享受着周围的目光,一抬头看到暮然绽放的路灯,在不太黑的夜空里,如同绚烂的花瓣,哗啦打开了,温暖的,嚣张的,迎着白亮的雨水,就那样展开了身体。
她第一次见到北京的灯光是小学六年级的暑假,也是在夏天,不过是在半夜的火车上,看到一排排和哨兵一样的电线杆一直带着她驶入这个城市,她在瞬间爱上了这里。
以后的大学岁月里,她也一直爱着这样的灯光,不管多么喧嚣,那灯光永远那么安静的停在那里,如同父亲那时的手。
那一瞬间,看到了久违的北京的美丽的灯光,已经没有了宁静的夏天,忘记这个城市的色彩,忘记明亮,我走到窗口,遥望着她,她一动不动,很久没有动,仿佛告诉我,嗨,你还在这里啊。
是啊,我还在这里。
子晴的心被柔软地触动了一下,她给暮烟发了个短信:“抬头看看月亮啊!”
她多希望暮烟会一直陪伴着她,不远离,不放弃,这里的生活,或许,是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