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间,所有你得到过的并不都是你的。
村落间悠然的立着几颗老树,笔直的其实很少,都是枝干四向蔓延的遥远,仿佛一定要够到那炊烟匆起的家院才愿意停止。
树上有几只鸟儿在不停的“叽叽”,树下有群孩童在为了一个烤熟的番薯争争抢抢。
有个两颊通红的男孩子抢到了却送到一个扎着流云小髻的女孩子手里,女孩儿还没暖热手心,便又被一个麻辫子女孩儿抢走。
扎流云小髻的女孩月芽儿便立刻红了眼睛,手上也马上覆上来一个黑黑的小大手。“别哭,我们自己烤去……”
“束鱼,我长大了要嫁给你。”八岁的月芽儿一本正经的道,手掐着纤细的小腰,好不滑稽。流云小髻已远远满足不了长长的发,铺散而下,两旁编上了小细辫儿,站在颗小歪树下。
“还是等你长大了再说吧!”束鱼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喜开了花儿。月芽儿听此撅了撅嘴,心想:“看将来你不娶我还能娶了谁?”
时日在一天天的流淌,书堂里的读书声还是朗朗,能传到村口,不过是从“三字经”到“弟子规”的变化罢了。
“束鱼,我听说你昨天背着你的小表妹去了西塘捉鱼。”下了学堂,月芽儿便拦着束鱼追问。
戏凤是去年秋时被送来的,束鱼的远房的表妹,说是家中突变,没了依靠,才被送到这里的。
“她昨日旧病初愈,闹腾着想吃西塘的鱼,阿娘阿爹都哄不得,我便带她去了。”束鱼看了看四周同学的偷偷指点,拉着月芽儿便跑开了。
被拉着跑的月芽儿才不管这些,边跑还边喊道:“我要去西塘,我要吃西塘的鲫鱼。”
“好!”
……
这或许是小小年级最倔强的笑容,最无理却当然的取闹,无人嘲笑,不管时过多久再想起都是暖暖的回忆。
其实最难埋怨的是时间,最难珍惜的也是时间,因为再依依不舍也不能让它像阻塞的溪流定在那里,就停在哪里,你想要定住的时光。
当初的小歪树更歪更老了,树干多起了很多鼓起的骨朵结。相信如果倒下的话一定会有许多的年轮。
从前黝黑的小少年,如今大大的个子,一身的农家伙子的强健劲儿,也不那么黑了。曾经的流髻女孩儿如今也亭亭玉立,还是带着骨子里都难变的可爱劲儿,眼睛一弯,便呈了月芽儿状。
两人相顾无言,最终还束鱼先开的口:“月芽儿,我不知道阿爹阿娘是怎样想的,让我娶了戏凤,你知道,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那句她八岁就可开口的话,他如今我了也说不出口来。
“我也要走了,阿爹传来消息说在京城起家,买了大院,让我和阿娘早些过去。”月芽儿挡在支吾了半天的束鱼前说道。
又是一阵可以听到风吹,听到树摇,听到叶落声音的沉静,两人都不喜欢,却都没再多言。
“表哥,阿伯病倒了,你怎么在这里,你快跟我回去!”
是这声音打破沉静的,月芽儿抬了抬头,佯装瞥着四处的风景。
满头大汗的戏凤很快便跑到了跟前,拉起束鱼,对她道了句:“月芽儿姐,现在我家有急事,有什么事以后再和束鱼哥说好么?”说罢拉着束鱼便往村里跑。
她当然说好了,还能怎么样?拉着束鱼把话说完,她不得不承认她羡慕嫉妒戏凤那句“我家。”
她转身,他回头,都有没说完的话。
他还想说“我其实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我决不会娶戏凤的,我们私奔吧!”
她还想说“其实一年前阿爹便发来信涵,因为她,阿娘一直陪她拖了一年,等了一年。”
有些话,如果不说,一辈子都说不成了。你信这话么?我始终相信。
夕阳下,有马车轮声咯咯作响,都不知是第几次月芽儿卷开桔灰色车帘往村口看了,其实早就看不见村口了。
“芽儿,别看了,外头风凉的很,娘这脸都有些木了。”淡施了脂粉的妇人说道,她何尝不知自家女儿心里的苦,都是看着一起长大的人儿。
“遵命,阿娘。”放下车帘,佯装起大大的笑脸。
翻过山道,穿梭在窄窄的林间小道,再不管身后遥远的村庄里是大红色的喜宴还是白色的悲欢。
……
驻扎在朔北边的军营,有个身着淡黄绣裙的女子肩上背了个小包袱,看远处的马车便知经了漫长的跋涉而来。
“喂,请问主军帐在哪里?”女子一脸的喜悦,不管是谁,见到个看似官级不小的将领便喊道。
有谨记律令的士兵立刻围来,说着放肆,那个被问的将领也转眼看来。两眼对望,那么悠长,仿佛回到了儿时,女孩儿巴望着男孩儿一定要吃“鲫鱼”的模样。
“月芽儿。”男子立刻奔来,阻退了士兵。这一刻,又沉静了,有太多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你还好吗?”这次是月芽儿先开口啦,满脸扬着见到熟人的喜悦,仅是喜悦。
“我,还好。”束鱼诺诺答道,眼角却是润润的,太激动了,一直都寻不得的人,突然便出现在你眼前,你说呢?
“那便好,我也很好。”女子刚说完,不等束鱼再开口,就见远处一身风尘戎装的男子远远喊到“芽儿。”
接着,便到了眼前,女子一下扑到男子怀中,眼泪也刷刷的落下。众人道了声“将军”便都退下了。
远远可以听到男子的嗲怪,却又不舍真怪,只是道:“谁让你来这里的?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束鱼最终也退下了,他也有很多话想说与她,他想说那日他的阿爹去世了,他去从军了,他没有娶戏凤,还有,他一直都在想她,一直都在打听她,寻找她……
这些话,怕是没机会再说出口了,看着远处紧紧相拥的人儿。
最终月芽儿被风无邪送回去了,他长亭短亭送了一程又一程,回头一回又一回,不知可否看到,远处山头的凝视与笛声。
时隔半年,那战争胜利的乐器声才传到京城来,多少男女老少围在城墙口,等孩子,等丈夫,等父亲,急的翘首,脚下接踵,又喜又忧。
将军风无邪坐于高高的马头,听着全城人的贺喜,一眼便看到墙角的小女人,飞身下马不换军衣便急急直奔而去。
没有太多温言温语,一个紧的不能再紧的拥抱,便告诉“我有多么多么的想你!”
本以为无邪会带她立刻回府庆祝,却都没有,而是告诉她已告假了陛下,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他不说,她也不问,只听踏踏的马蹄声与车轮声,和着呼呼的风声,一路奔波大概有半月才到了那里,月芽儿一眼便看到那棵熟悉的老歪树,这里。
原来,有人在战场上为无邪挡了致命的一剑,一个副将的情谊,是他。
去了他的家中,她一直都无言。看到熟悉的人,戏凤,不想听他们属于将军与百姓的歉语与赔礼谢意,因为心里实在乱的很。独自出了门,来到村里的老树下。
抬头,看着更老的树,有一片叶子从眼前滑落,有些悲伤不可诉说。
身后有人来了,是戏凤,她还未嫁人,都成老姑娘了,却又像没变一样。
她说:“束鱼哥常对我说,你是他的,小时你便说要嫁给他了,让我不要胡作非为,我便还是他妹妹。你可知,我两人从出生便定了姻缘,我也是为此来到这里吗?”
“你还记得那次鲫鱼吗?我求了阿伯好久,你却只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而已。”
“只要你想,只要你说,从来都是他是你的,就连阿伯去世,他也不愿娶我,而是要去从军。”
“如今,他是我的了么……”
耳边传来戏凤细细的哭声。
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埋没到这片土地上。原来在这世间,所有你得到过的并不一定就是你的,就像儿时争抢的番薯一样么……